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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家不就是开那个天府酒楼的吗?你要是能在天港市挣到一分钱,我就跟你姓!”

当我和王洁走进蜀南派出所调解室时,一个女人正在疯狂地咆哮着。被她痛骂的中年男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神情苦闷。

男人旁边是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正一个劲儿地给咆哮着的女人赔笑道歉,可对方似乎并不买账。

我和王洁尴尬地看着屋里的几个人,把在一旁的年轻民警拉过来,问:“兄弟,这是咋了?不是说故意伤人让我们来看现场吗?这啥意思?”

年轻的民警挠了挠头,压低了声音说:“我也不清楚,师父让我看着他们,叫不要打起来。他去叫所领导了,一会儿就来。这个男的在小区停车时,和骂人那位的父亲起了争执,最后用方向盘锁把老头的脑袋给砸了。”

“伤者呢?”

“送医院了。没啥事,就缝了几针,伤者说有点头晕。”

“那让我们来干吗?出院后再让我们去验伤就好了,就这点事还让我们特意跑一趟?”

看我面色不悦,小伙子忙说:“好像这个被打的人所里比较重视,所以让你们来了。”

我转头叫上王洁,准备去找所领导问清楚,刚一出门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陆法医,你们都到了!”撞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所里的老民警雷志。

“老雷,这案子你负责啊?就打个架叫我们来干吗?是不是想找个借口请我吃饭啊?哈哈哈……”

老雷一脸尬笑,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那张本就沧桑的老脸更加难看:“唉,本来没啥事,既然你们来了,那就看看吧。中午请你吃个饭!”

“老雷,我刚听里面的小年轻说,被打的那个人,身份挺特殊?”

雷志脸上再次露出尴尬的笑容。

“嘿嘿,这你都知道了。监控把整个打架过程都拍下来了,后面再找你们验伤,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那个被打的老头是个长期上访户,一家人难缠得很,听说还有亲戚在媒体工作,所里比较头疼,所以我们就想让你们来充个门面,让老百姓知道我们是很重视这起案 件的。”

“老雷,你老实说,是不是让我来背黑锅的?先给你说好,没看到伤者,我不会下什么结论。你们自己去和家属说,出院再带来验伤。其他要怎么处理是你们所里的事。”

我转头提着设备走了老远,王洁还没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王洁,走了,回队里了!”

“老陆!陆法医!别走啊,陪我和家属谈谈嘛!”老雷跟在我身后,一个劲儿地恳求。

我带着王洁蹿到车上,车窗往下一摇:“就这样吧,等伤者出院了再带来验伤!”

说完,油门一踩,拜拜了您嘞!

“师兄,你刚说的让我们背锅是什么意思?”

“师妹,你要知道,这行走江湖,不光要业务过硬,也要小心江湖的血雨腥风!你刚才也听到了,被打的老头是个难缠的长期上访户,而且还有媒体的关系。这种事很麻烦,所里十有八九会受到舆论的压力。这时候他把我们叫过来,给家属们说:‘打架处理的结果是依据法医验伤的轻重判断的,这就是我们的陆法医,具体伤情你们要问他。’这话说完,以后这事就跟他们没关系了。家属的矛头会指向咱们,压力也都会转到我们技术头上,你懂了吧!”

“师兄,我真没想到这一层,这个老民警真是太可恶了!”王洁愤愤不平地说道,一边还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唉,你也没必要生气,他也很为难。这事不一定是他的主意。记住了,以后你不光要把业务做好,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反正就一个原则,分内之事认真仔细,职责之外不要干预。徐老头也真是,不问清楚就让我们来,真是一点也不灵光。”

王洁说:“我原来实习的时候,从没想过工作以外还有这么多事。”

“你经历多了就知道了。我刚开始也吃了不少亏,这都是血泪换来的经验。你是我同门师妹,我肯定要教你啊。以后有一天我老了,和徐老头一样不灵光了,我还指望你保护我呢!”

我们说说笑笑地回到办公室,林霄正端着个饭盒从外面回来,饭盒里是两个刚洗好的苹果,清香四溢。我抢来一个苹果试图掰半块给王洁吃,结果用尽吃奶的力气,苹果纹丝不动。

“行了行了,别掰了,我桌子下面苹果多得是。”林霄将另一个苹果递给王洁,而我手里的苹果,我也没还给他。

“你桌子下面的我才不去拿,那些都没洗,这洗好的多香!”我不顾林霄的白眼啃了两口苹果,一屁股坐回到办公椅上,两腿随意地搭在桌子上。

“你们去所里干吗了?打个架的事,又没有现场和死人。关键是为什么只让法医去,没叫我们这帮查痕迹的?”

“还能干吗,上前挡枪子呗。怕伤者家属找他们闹事,把我推到前面让家属找法医。”

“真无语!那你啥也没管就回来了?”

“管啥?让他们带伤者去验伤就好了!我问过了,就头上打破了一个口子,缝了几针,可能连轻伤都够不上,治安处罚或者调解就行了。”

“那你回来了,不去给徐主任汇报一下吗?”

“吃完就去。你说要是他知道所里让我挡枪,会不会打电话怼人啊?”

“一天到晚,坐没坐相,站没站样,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你再把脚跷那么高,我就把你椅子没收了,让你坐地上!”徐老头的声音像惊雷一样冷不丁从门口传进来。

我赶忙收脚坐端正:“徐老……大!”

我被他吓得差点把他外号喊出来,趁他还没发威,赶忙冲上去把去所里的事添油加醋地跟他汇报一番,以转移刚才的尴尬。

“嗯!做得对,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做技术的就要专心自己的事,以后这种事直接告诉我,我来应付。还有,陆玩,你赶紧把桌子收拾一下,就你的最乱。”徐老头说完就出去了。

除了徐老头的突然袭击,这天过得也算顺风顺水。没有大案子的时候,我们的日子还挺舒服,每天就盼着下了班回到家里,打打游戏看看书,累了就到梦里去找周公探讨人生。

我在家睡得正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我迷迷糊糊地瞥了手机一眼。现在是清晨,雷志的大名在屏幕上不停闪烁。

“咋了?雷大警官,这么一大早,又要请我吃饭?”我打了一个哈欠,“扰民了啊,你这饭我可不敢随便吃!”

雷志语气异常严肃地说:“陆玩,昨天被打的老头,死了!”

“死了?”我的困意瞬间消失,直接坐了起来,“昨天不是说只破了个口子流了点血,缝了几针吗?怎么就死了?死者现在是还在医院吗?”

“对。昨天送到医院也拍了片子,医生说没什么问题,让住院观察一天。今天一大早护士就发现人死了。”雷志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

“医生给他用什么药了吗?还是说他有什么基础疾病?”

“唉,我也不清楚。我现在在青山医院,家属召集一帮人把派出所包围了,非说老头是被打死的,让我们抓人。你先来医院吧!青山医院 2 号楼 14 层。”

我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擦把脸就开车直奔医院。

看到我的瞬间,雷志紧锁的眉头一下子就展开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面前:“来来来,就等你了。”他抓着我去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青山医院副院长兼颅脑外科主任邹数。

邹院长一看是我,立刻挤着那对小绿豆眼,客气地对我说:“陆法医,你来了,来来来,坐!”

“邹院长,几次来找您都是在门诊,第一次来您办公室,嚯,挺气派啊!”

看着这铺着红木地板、摆着真皮沙发的房间,我的客套话就像哈喇子一样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哎呀!见笑了,见笑了。医院也就这几间办公室稍微有点排面,也就是为了招待贵客充充场面。”

老雷看我和邹数光顾着客套,连忙打断了我:“陆玩,院长主要想和你说一下早上发现伤者死亡的情况,还有就是看需要怎么配合你。”

邹院长的思绪被老雷重新拉回到患者死亡的事情上,连忙说:“对对,先说正事。病房的值班护士每两个小时就要巡一次房,发现患者死亡是在早上 6 点。我把患者的病历调出来看了,其实就是头皮裂伤,出血也不多。门诊医生对伤口进行了手术缝合,随后让他住院 观察一夜,没问题就打算叫他出院,一周后复查 CT。我特别看了一下,接诊医生没给他用什么药物。”

“我能看看他的片子吗?”

邹院长把患者的 CT 片递给我,顺手打开了阅片器。

死者的颅脑没有任何出血和血肿的迹象,也没有脑组织水肿、脑疝等病理改变。再翻看了死者的病历,上面详细地记录了患者就医后的情况,除了有轻度的恶心、头晕以外,没有什么严重的症状。显然,这样的头部打击根本不会导致患者死亡,也就是说他的死亡另有原因。

我看向雷志:“死者现在在哪里?”

“死者还在病房,我让两个辅警在那里看着。家属来过了,他女儿先是哭,说是医院把她爸治死的,闹了一会儿又说是被打死的,和她弟弟直接跑到所里来闹。这家人很难缠,老头现在突然死了,这家人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老陆,我们现在就靠你找出死因了。”

像雷志这样什么场面都见过的老江湖面对这家人都愁容满面,可想而知,这家人有多难缠了。

我轻轻拍了拍雷志的肩膀:“我先去看一下尸体。”

看我轻松的样子,雷志紧张的神情也放松了不少。他揉了揉脸,随后带我去了病房。邹院长也紧跟在后面。

病房是个双人间,死者还躺在里侧的病床上。

我从护士那里要来一双医用乳胶手套,对尸体进行初步的尸表检查,还吩咐雷志按照我的要求,先用手机进行拍照固定。

“死者刘富春,68 岁,因头部受外伤入院治疗,一天后死亡。”

我一边说,所里的辅警一边记录,一个临时的尸检单元就这么组成了。

死者身上已经形成了大面积成片状的尸斑,颜色紫红,边界模糊,指压褪色。由于尸体是躺卧在床上,尸斑主要分布在背侧和臀部的未受压部位。尸僵已经发展到了全身大关节,我用力破坏掉死者四 肢大关节的尸僵,改变死者姿势,看是否出现尸体僵直和转移性尸斑, 从而判断大致死亡时间。尸体角膜出现点状浑浊,口唇黏膜未发现异常,全身除了头部的创伤未发现其他损伤。

尸检进行到一半,我突然停下动作。雷志一脸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我紧锁眉头,用力嗅了嗅周围的空气,说:“没什么,刚才闻到了一股怪味,再仔细闻就没了。”

“什么味道?”雷志学着我的动作用力嗅闻,“我怎么没闻到。”

“刚才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那他的死因结论现在能下了吗?”雷志就像是等待考试结果的小学生,眼里满是急躁地望着我。

“通过检验,大概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至于死因,解剖以后才能知道。”

雷志听了后表情显得有些失望,接着问我:“你觉得他可能是怎么死的?”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强硬:“又想套话?都说了没有解剖就没有结论,非要问出个结果,你想干吗?”

“哎呀!你这个人防备心怎么这么重!私下说说有什么不可以,我又不给你录音。”雷志还是不死心。

“谁知道他有什么基础性疾病,你现在把尸体拉回我们解剖室,我回队里叫上人,再仔细检查一遍尸体。至于怎么和家属那边沟通解剖情况,那是你的事,你尽快吧!”

雷志仿佛一个当场被抓包的贼,讨好里带着盖不住的怒意:“陆玩,你这家伙太鸡贼了吧?我就是想让你和我去给家属做工作,让他们同意配合解剖。你倒好,我话还没说出口,嘴就被你堵上了!昨天这老头刚被打,今天人就死了,怎么说也是刑事事件。你们刑侦大队 还是要管的,你就不要放我一个人去当排头兵了。求你了,帮帮忙呗!”

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这样哀求我,我有些不忍:“好,走走走,我和你一起去。不过说好,你自己沟通,我只助攻!别指望着我冲前面啊!”

“那当然!那当然!”雷志点头如捣蒜。

我们跟邹院长打了个招呼,留下一个辅警就离开了医院。等殡仪馆的人把尸体拉去公安局解剖室,我和老雷坐上车往派出所里赶。

“陆玩,刚才医院的副院长在,我没好意思问。会不会是他们治疗出现失误造成刘富春死亡的?”

“应该不会,医生的医嘱、检查治疗包括对头部伤口的手术处理,都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是说医院不存在问题喽?”

“也不是,护士每两个小时巡房一次都没发现刘富春死了,怎么没有责任?不过说真的,值班护士晚上很忙的,不可能那么仔细地去看每一个病人睡得怎么样。何况这个老头在死之前本来就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患,确实很容易忽视他。”

我读书时曾在医院理论科亲眼见证过护士的辛苦,很能理解护士们的不容易。

“实话跟你说,这个刘富春不光家里人难缠,还有什么亲戚身在要职,是个烫手山芋。他以前就因为拆迁的事经常上访拆迁办和乡政府。据说他赶着拆迁前把家里的猪圈都贴上瓷砖,非要政府把他家猪圈也按照装修房屋赔偿,赔偿没求到,就到处上访,影响很不好。这 家伙死了,拆迁办可以敲锣打鼓了。”

“也挺奇怪的,人死了,家里人居然都没在医院,全去你们所里了?”

“是啊,跑到所里非要我们去把李立抓回来——就是昨天打老头的那个人。他们非说刘富春是李立打死的,让李家赔钱。刘老头尸体现在还躺在医院呢,这家里人着急忙慌地尽想着赔偿。可笑吧。我当片儿警这么多年了,啥人没见过,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说话间,我们来到所里,一进大院就听到调解室那边此起彼伏的谩骂声。我和雷志进了调解室,所里的严教导员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一把抓住我,对着刘富春的家属说:“看!这就是我们的法医。刘富春是不是被李立打死的,要法医说了才算,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一群人个个像饿狼一样地盯着我,那架势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仿佛一句话说不对,就会被他们当场撕个粉碎。

“还用法医说吗?我爸就是被那个人打死的,谁知道这个什么法医是啥人,说不定你们和李家都是一伙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跳出来大声叫喊。

“对对对,你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就会来忽悠我们。”昨天骂人的女人也在一旁帮腔。

“别吵了!吵也不能解决问题!”我提高音量,“就算你们是对的,你爸真是被李立打死的,那是不是也要有证据?我现在跟你们说,要找到你爸是被李立打死的证据,那就要进行尸体解剖!”

女人大喊:“不行,你们不能糟践我爸的尸体!”

“不解剖我怎么能找到他是被李立打死的证据,到时候打官司,法官怎么判?”听我这样讲,刘家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刚才在旁边一直哭的老太太,看样子应该是刘老头的老伴,只见她拉了拉儿子的衣角,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男人思索了片刻,对我说:“解剖也行,三万块!”

“什么三万块?”我被他突然的一句话搞懵了。

“你们不是要解剖我爸的尸体吗?那不能让你们白糟践,先给三万块钱,我们才同意让你解剖。”

脏话刚到嘴边,被我硬生生吞回去了,我都被他气笑了,从警这 么多年,今天真是小刀剌屁股——开眼了!

雷志一下没控制住情绪:“解剖尸体,查询死因,是为了给你们找你爸被打死的证据,还要给你们钱!你咋想的?”

“那你们也不能白白糟贱我爸的身体。”男人一副要不到钱誓不罢休的样子,气得我牙痒痒。

“解剖尸体查明死因后你们再去走法律程序,现在这样只是耽误时间!”

刘富春的女儿指着我说:“解剖可以,那要这个法医解剖完尸体,出具书面材料,证明我爸爸是被李立打死的才行!”

“我们以事实说话,不可能你说怎么写就怎么写!”我已经没有耐心了,这家子人真是胡搅蛮缠。

在刘家人还没开口前,雷志抢先说道:“刘富春要不是被李立打死的,你们觉得他是怎么死的?”

“那就是医院治死的!”男人大声喊道。

雷志接着又说:“那你觉得李立和医院谁更有赔偿能力?”

刘家人顿时沉默了。

我突然觉得雷志这招很高明,虽然不怎么地道,但对付这样的无赖又能怎么办呢?刘家这些人无非是想利益最大化,相比较李立个人,医院的财力更雄厚,也更在乎名声,跟医院更能要到钱。

这家人权衡后,同意在家属同意解剖书上签字。

其实,刑事案件中的尸体,公安机关完全不需要争取家属的意愿,可以直接进行解剖。但最好说服家属同意,主要还是不想让他们把矛头指向派出所或公安局。

从所里出来,我恨不得长了翅膀赶紧飞回去,短时间真不想出现在这里了。派出所的活儿是真难干,遇到这样的人也是折磨,真不敢想象他们这些经常接触闹事群众的民警是怎么忍下来的。

我驱车一路疾行,同时也在思考刘富春的死因。

刘富春八成有心脏病之类的基础疾病,头部的击打最多是个诱因。但这样的诱因在死亡中起了多大的作用,真的不好说。就案件来看,治疗结束后,患者基本生命体征平稳,头部击打的损伤成为诱因

的可能性不大,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林霄给我打来电话,他和王洁已经在去解剖室的路上。等我回到解剖室,两人已准备就绪,尸体也已经放到了解剖台上。

这次尸检还是老套路,先系统地从尸表检查开始,这次让王洁独立完成,我来监督和记录,林霄配合拍照。死者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即便尸僵明显,也比较容易脱掉衣物。王洁按照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的顺序仔细地检查尸表情况。

“师妹,说说看出来什么没?”

王洁思索一会儿,说:“尸体尸斑呈大面积片状,指压不易褪色,应该属于沉降期到扩散期。从尸斑分布在背侧未受压处的形态,可以看出他死的时候呈仰卧位,全身尸僵比较明显且不易破坏,应该是尸僵最明显的高峰期。角膜出现片状浑浊,但可以透视瞳孔,考虑尸体拉到这里并没有被冷冻过,所以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准确的,不过最好还是测量一下尸体肛温,用公式计算一下比较准确。

“至于尸表的其他情况,头部有一处已经缝合的伤口,结合周围的皮下出血,可以看出是钝器作用所致,未触及伤口周围颅骨异常或骨擦感,所以没有明显骨折,有没有线性骨折就要看 CT 或者解剖了。此处损伤是非致命损伤的可能性很大,再就是死者双足有明显的表皮溃烂伴剥脱。”

“哎哟!不错嘛,可以独当一面了。”

听到我的夸奖,即便隔着一层口罩,王洁的笑意也从眼底透了出来。

“不过有个事情要注意,”我说,“我们不能太依赖教科书上那个根据尸体肛温和环境温度推算死亡时间的公式。死亡时间要结合尸斑、尸温、尸僵、角膜、胃排空、十二指肠排空、环境等多因素综合考量得出结果。

“有时候甚至要考虑尸体外的结果,比如之前的一个案子,现场打斗痕迹十分明显,一台电脑当场损毁,最后我们将电脑内的计时芯片取出来分析,马上就知道了死亡时间,而且非常精准。在工作中解决尸体的问题是对的,但不要局限在业务内部,好法医要懂得多角度思考。”

“嗯嗯。”王洁边听边一个劲儿地点头。

她的认同让我不由得充满了成就感,可是林霄突然插话道:“王洁,从电脑芯片找到死亡时间的点子,不是你师兄想出来的,是我!陆玩你真是厚脸皮,我还在旁边呢,你也脸不红心不跳地剽窃!”

林霄的白眼快翻出天。

“让我吹个牛你会死吗?”我也用白眼回击他。

尸表检查完,下一步就是解剖检查。

用锋利的手术刀划开尸体皮肤,一直让我很解压。破坏本身会有一种成就的快感,不知道那些变态杀人狂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想到这,我心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这具尸体重点检查心脏血管和脑组织,还要仔细检查整套的器官和系统。

解剖过半,我停下手上的动作,似乎又闻到了在医院闻到过的怪味。摘下口罩,用力闻了闻,那怪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兄,你怎么了?”

“有股味道你们没闻到吗?好奇怪,不注意反而能闻到,用力吸反而闻不到了。”

王洁摘下口罩,吸了两口气:“没闻到什么啊!林霄哥你闻到了吗?”

林霄也摘掉口罩闻了闻,仔细分辨,随后摇了摇头:“是不是你太专注,出错觉了?”

我暂时放下心里的疑惑,继续手上的工作。

打开死者四腔做系统解剖,没有发现异常病灶或是损伤。取出心脏后,沿着整个冠状动脉的走向对其做横断面,也没发现有狭窄和病变,只好去做病理学检查。开颅后,脑组织没有异常病变或损伤。我们将全套的脏器都取了样本,带回去做病理检查,取得了血液、尿液, 肝脏等做常见毒化鉴定。

解剖的过程很顺利,我却有些发愁,因为全程没有发现哪里可以解释死因,现在病理学检查成了最后的希望。毕竟显微镜下观察到的器官组织和我们肉眼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担心,要是病理检查也没有阳性结果该怎么办。说实话,我有些慌了。查不出死因是一方面,难缠的家属也势必会对我们发难,毕竟他们没了索赔的依据。

“老陆,你怎么这么沉默,想啥呢?”可能我平常安静的时候不多,突然一言不发,让林霄也有点不适应。

我把派出所发生的事告诉了王洁和林霄。

林霄一脸气愤:“解剖还要问公安局要钱?这不是脑子有病就是靠勒索为生的恶棍!”

“现在我就怕死因查不清楚。其实这种疾病相关又伴有损伤的案子死因是最难搞的,何况这个尸体解剖完啥也没发现,总不能说是得脚气死的吧!”

王洁闻言咯咯笑个不停,笑着笑着她脸色骤变:“不好!完蛋了!师兄,我,我给你说个事,你不会骂我吧!”

“你闯什么祸了?”

“我好像忘把尸体还进冷冻柜了!”

“啊?我们来解剖之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会把尸体提前推出来解冻,尸体的包裹袋上会写明尸体信息和所冷冻的冰柜编号,你解剖完不应该核对清楚还回去吗?”

王洁弱弱地说:“我把尸体推回冷冻区就急着清点检材了,好像没塞进冰柜里!”

林霄轻点刹车,一个甩尾,车子在路口转弯,我们飞一样地赶回殡仪馆冷冻区。等进去一看,刘富春的尸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平板车上,空调的风吹得裹尸袋的绳子来回摇曳。

“师妹,平时看你挺细心的,这样的低级错误也犯,还好想起来了。要是管理员打开他的冰柜发现尸体没还回来打电话问我们,那多丢人?法医解剖完居然把死者丢在这里,以后人家怎么想我们?”

王洁一言不发地听我训斥。看着她的样子我又有点不忍:“好了,我和你一起去收拾一下。”

还好尸体相对新鲜,我懒得穿隔离服,戴上手套检查了一下尸体袋上的冰柜编号,准备将它塞回冰柜里让它睡个好觉。

就在我仔细核对冰柜编号时,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师妹!林霄!快看这是什么?”

我话音刚落,他们两个就围了过来。

死者的颈部有一个颜色异常的斑迹。

“师妹,刚才咱们尸表检查的那会儿,你看到过这个痕迹吗?”

“好像没有。”

林霄翻找刚才拍的颈部细目照片,把相机递给我,我们三个仔细地看了一圈,都没有从照片上看到颈部的这个斑迹。

“师兄,我们走的时候门也是锁好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把柜子里的放大镜拿给我。”我仔细观察斑迹,“这一处轻微的表皮剥脱,仔细看还有个指甲印迹。”

林霄在一旁补拍细目照片,一边拍照一边摇头:“见鬼了,刚才怎么没发现!我们检查得够仔细了!”

“哦哦!我知道了!”王洁激动地喊起来,“是皮革样化改变!”

她巴巴地望着我,似乎想让我夸奖她的发现。

“对,是皮革样化改变。皮革样化是指尸表皮肤较薄的区域因水分的迅速蒸发干燥变硬,从而呈现蜡黄色或者黄褐色的羊皮纸样改变。这样不仅可以保留固定某些损伤的形态,还可以使擦伤表皮剥脱更明显。我们刚才忘记放回尸体,也没有关通风系统,尸体暴露在快速流动的空气中,体表水分迅速流失,出现了皮革样化,也就使得这处损伤显现出来了。”

“师兄,就算我们发现了这个损伤,也没有多大作用啊,这么轻的损伤根本不会对死者有什么影响,和死因不搭边。”

王洁说得对,这个损伤发没发现都没什么用,刨除了它,死因究竟是什么呢?

归还完尸体,我们回到单位,将取回的检材泡在福尔马林里,打印好鉴定委托书,将它们送去做病理检查。最后的希望就在这些组织器官检材里了,如果这都查不出来死因,我只能去请省厅的专家了。

等待的间隙最难熬,雷志的电话就像催命的鬼符,扰得人心烦意乱。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王洁赶回了办公室。

“师兄,病理检查那边出结果了,但是……”王洁一脸失望地看着我。

“是不是没什么有意义的阳性结果?”

“病理检查发现死者大脑半球缺血缺氧,可能这就是直接死因。师兄,这个人是不是之前就有心脑血管的基础性疾病?要不找他家属问问?”

“问不到的。他家属就等着结果索要赔偿,你去问他有没有疾病,他家属怎么会配合?脑组织缺血……可之前看他的颅脑 CT 没发现梗死病灶,解剖也没看到,大脑基底动脉,颈总、颈内外动脉,椎动脉都没有发现有栓塞或者病变。怎么好端端的大脑缺血缺氧?”

没有原因,往往就是症结所在。

“师兄,如果不问家属,我们就直接通过医保去查他就医记录吧。”

“让雷志去吧,本来也是他的案子,先查到在哪家医院做过心脑血管疾病的治疗,我们再去医院调病历。”我叹了口气,“如果刘富春真是病死的,这家人是不会和我们善罢甘休的,我们要做好长期面对他们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