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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向解冻的春天溪谷弯着腰的那些松树,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事实。 尽管在冬季,锋利的松叶也是绿色的,但是仔细一看,虽然同样是绿色,却已然绿得不同。现在的松叶仿佛是刚刚钻出来的新芽一样,泛出更具生气的浅绿色。 “冬天我已挺过,春天我满心欢喜。”

韩江的小说总是着力于从人与人一段关系的表层下,发掘出深层的人性和价值,“隐喻”因此成为她作品中最常用的手法。

在这本短篇小说集《植物妻子》收录的8部小说中,尤其以《童佛》与《植物妻子》为典型,红、白、黑、绿四种色彩依附于不同意象,频繁出现在作品中,以此隐喻人物的心理及情感;

韩江以家庭、婚姻、爱情为切点,在色彩明暗的对比与更替中,将一场遭遇重重困境的女性追寻自我之旅,展现在读者眼前。

“白色的指路牌边角掉漆,露出血迹般的铁锈”,

《童佛》在女主人公这样一段诡谲的梦境画面中开始:

为追寻“以美丽而著称的童佛”远行,到达目的地后看到的却是“嘴角阴险”的面孔;

白与红的冲突,期望与失望的落差,已然为她的生活定下基调。

“她”被困在一段猩红的婚姻

在别人眼中,相貌普通的她拥有这样的丈夫是交到了天大的好运——著名新闻主播,得体的职业、英俊的外表;

但她内心却明白——“他的性格跟我不相配”、“不喜欢他过分华丽的职业”、“并没有觉得真心爱他”、“从没想过两个人的未来”;

让她决定开启一段婚姻的,只是在“白炽灯光下他赤红的身体”,是只有她知道的,丈夫洁白衬衫下,掩盖着的全身鲜红的烧伤疤痕。

她的婚姻并不产生于爱情,而是产生于一个完美男人袒露伤疤的信赖;

她并不爱丈夫,而是满足于男人对自己的需要。

韩江通过对女主人公大量的心理描写,揭露出当下婚姻中普遍存在的问题——两个残缺的个体,把一种可以暂时填补自己的方式误认成爱情,然后随时间推移,在希望不断落空的过程中,耗尽自己全部的能量,得到一个失败的结局。

她并不懂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爱情,《童佛》中的“她”,把对男人的怜悯当作爱。

别人爱这个男人的完美,而她爱上的是这个男人完美中的瑕疵;

《植物妻子》中的“她”,把陪伴当作爱,被这段名为“婚姻”的关系套上枷锁,失去了心底最需要的自由。

因为发现一束闪耀的白光而驻足,投身后却只感受到猩红的暴力和无尽的索取。

无论《童佛》还是《植物妻子》,“她们”在“丈夫”身上,都在不断寻找着自己缺失的某一部分——可以大方倾诉痛苦的内心,或是偶尔需要落脚的灵魂,可惜被过去烙印的“她们”永远无法感受到爱,也无法正确地给予对方爱,因为心中没有力量的人首先无法爱自己。

“她”被困在苍白无爱的童年

从《童佛》到《植物妻子》,“母亲”都是故事中的另一重要角色,“母亲”是女主人公唯一的倾诉出口,更是构成女主人公命运悲剧的核心原因。

在《童佛》中,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庞大的压力衍生出暴力的教育方式,“不要靠眼泪来应对这个世界”是母亲教给她唯一的道理,自童年开始遭遇的情感漠视让她被迫早熟;

“我这一生都是心里怀着刀活过来的”,“一生的怨恨酿成了我一身病”,母亲对生活积聚的怨恨化作一把沾满毒血的刀,划破了她整个童年,原生的阴影笼罩着她原本洁白的心,让她承受着远超自己能承受的精神压力,生出一场延续至未来的大病。

正常人吃到难吃的东西会忍不住吐出来,但她会忍着咽下去;

“拒绝”在她的人生中从来不被允许,她习惯于被动接受周围发生的一切,从幼时母亲的打骂,到婚后丈夫的出轨。

就算内心抗拒,她的行为却仍在不停原谅,童年缺爱的自己并不完整,还要怀着圣母般的仁慈不断释怀别人带来的伤害。

但童子之身怎么能成佛呢,一具尚未成熟的肉体却背负起如山般的道德重任,最终只能异化为红土中面目狰狞的妖魔。

白与红并非同路,却暗中互相交织吸引;

原生的伤痛与后天的磨难,注定相伴而行。

在路牌的白底上,红锈显得格外刺目;在血红的土壤中,白色的根因缺失养分而愈发苍白。

破土而出后,“她”惊觉身边一片黑暗。

“她”被困在黑暗压抑的社会

穿过《童佛》所在“黑黢黢”的洞穴,《植物妻子》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在这里郁闷的活不下去。连鼻涕和痰都是黑的。”

钢筋架起的高层建筑面对面逼近,不让夹缝中生存的“她”有一丝喘息。

从城市黑暗阴郁的环境,到主人公封闭压抑的内心,韩江在《植物妻子》中给读者营造出一种极度低压的氛围,或者比起“营造”,“再现”更为贴切。

每一位独自走入世界的女性,都在面临一场无休止的折磨。

女性在社会中长期身处困境,这种困境同时来自生理和心理两个层面;

就生理而言,先天的身体构造无论从劳动还是生育,注定让女性承担着更多的劳累和痛苦。

当传统“道德”再次凌驾于人性之上,当“不守妇道”、“贞洁烈女”等词汇靡然成风,专属女性的“贞洁”就像一架锋利的刑具,如《在某一天》与《植物妻子》中所示,斩杀或凌迟着女性本该拥有的勇气和自由。

可就算只有虚弱的根须、贫瘠的土壤、稀薄的空气,“她”还是长出了坚韧的身体。

“她”被困在他者的观赏中

“凝视”一词在“女性主义”中具有重要意义,可以理解为一种男性价值观对女性的侵略,这种“凝视”也成为了贯穿《植物妻子》的核心。

在男人的主观视角中,妻子身上的“淤青”在不断扩大。他感受到了妻子身体状况的恶化,可他愤怒地表示:“这女人怎能这样令我孤单?她有什么权利令我孤单呢?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妻子的奉献,她出于对丈夫的爱和留恋而放弃自由的梦想,而这种牺牲在丈夫的认知中却化为对自己魅力的自豪。

女性是被“凝视”的,她们在丈夫的身上,寻求着自己幻想中的一种可能。

在为丈夫提供情绪价值时才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在丈夫的笑容、悲伤、怒火中看见自己存在的意义,却无法换来任何有效的共情,逐渐变绿的妻子动物性不断剥离,越来越具备植物的特性;

屡被压抑的自由意志终于在某一不被“凝视”觉察的时刻爆发,她放弃了在现实中被别人救赎的可能,转而投向内心精神上的解脱。

从原本独立自由的个体,沦为被软禁观赏的物品,最后变成一株动弹不得的植物。

但在她来看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原本也就被当作一盆装点阳台的绿植;

至少现在,她可以截断与外界的联络,获得内在真正的自由。

《童佛》和《植物妻子》从女性和男性两种不同的视角,投射出一个共同的命题:

在动荡的两性关系中,她失去了愿景下只身翱翔的自己;

在懵懂的初创时期里,她扭正灌溉成别人认知中的美丽;

在汹涌的父权社会中,她被规训成失去主体的被支配者;

在漫长的他者凝视里,她如对镜般逐渐遗忘原本的自己。

韩江笔下的四种色彩隐喻了女性在社会中遭遇的不同困境,但也同时展现出一些可能存在的出口:

白色无力,但也纯洁;

红色残暴,但也激昂;

黑色冷漠,但也包容;

绿色放逐,也是解脱。

我们不能断言春天到来时她是否会重新发芽,但永远希望她能如自己所说——“冬天我已挺过,春天我满心欢喜。”

苍白的根植入血红的土,在无垠黑暗中抽出绿色的芽;在这份羸弱的绿中,三千个“她”,独自流下缄默的泪,或是满怀希望地生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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