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9月25日,阿炳带病艰难地赶到无锡牙医协会成立庆典现场时,几乎所有的演出都结束了。迟到的他被人扶上舞台,平生第一次面对话筒为听众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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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弹着琵琶,但台下不断有人叫着要阿炳拉二胡。朋友帮着解释说阿炳身体状况很差,今天不能拉二胡。没想到阿炳摆摆手制止了朋友,然后对着话筒说:“我给无锡的乡亲拉琴,拉死也甘心。”

现场很快响起了阿炳这一生不知拉了多少遍的《二泉映月》。台下满场都是人,连外面的窗台上也站满了人。演出结束的时候,掌声和叫好声不断,阿炳听见后就脱下头上的帽子点了点头。

上面这个场景,是被阿炳亲切地称为“松倌”的好朋友黎松寿教授,在回忆录中记述的阿炳人生最后一场演出盛况。

两个月后,阿炳走完了他离奇坎坷的一生。那时,《二泉映月》录音刚刚完成三个月,除了阿炳故乡的人,并没有更多的人听过这首后来名震世界的二胡曲子。

直到生命的最后,阿炳估计都没想到外面的人会对他的作品会那么地喜爱,对他辛酸凄惨的人生经历会那么地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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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背负不堪的童年

1893年8月17日(清光绪十九年)一个小男孩在无锡雷尊殿旁的“一和山房”出生了,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无论名门望族还是贫农小户,生了男孩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但这个男孩的到来却让他的家人十分难堪甚至觉得蒙羞。

因为他的妈妈吴阿芬是个寡妇,寡妇突然生子,迎接她们母子的只有鄙夷和唾弃的狂风暴雨。饱含屈辱地把孩子养到四岁,吴阿芬再也不堪忍受人们的流言蜚语,含恨自杀了。

小男孩被寄养在亲戚家里,继续忍受着人们对“私生子”的指指点点,艰难地长到八岁。

1901年,雷尊殿道士华清和,“好心”收养了男孩,给他取了名字华彦钧,并让他在私塾读了三年书。

华清和自号"雪梅",精通各种乐器的他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交给华彦钧,同时教他学习鼓、笛、二胡、琵琶等乐器。

年幼的华彦钧并不懂世俗中的纷繁复杂的事情,只知道这个严厉的道士对自己非常偏爱,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华清和的偏爱,让小华彦钧慢慢养成了恣意妄为的性格。两个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一切,竟成了这个孩子的命运伏笔,是华彦钧后来变成瞎子阿炳的铺垫。

二、高开低走的命运

经过八年多的艰苦学习,17岁的华彦钧正式开始参加道教音乐吹奏,他长得一表人才,还有一副好嗓子,被人们誉称为“小天师”。

1918年,华清和去世,临终前他说了一个让华彦钧痛不欲生的秘密:他就是那个和华彦钧生母私通的人,他们名为师徒,实为父子!

年轻的华彦钧无法承受这样让他人生信仰崩塌的真相,原来世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那个救他于水火的恩人和师父,竟然是他日夜诅咒和怨恨的生父!所谓的偏爱,也只不过是为曾经罪过的愧疚和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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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华彦钧是一位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他无法接受自己如此不光彩的出身和经历,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让他不知如何自处。

虽然父亲临终力排众议将雷尊殿的掌事权交给他,让仅25岁的华彦钧继为雷尊殿的当家大道士,但此时他的精神世界早已崩塌了。

华彦钧一不见客,二不演奏,三不打理雷尊殿的日常事务,带着雷尊殿的钱财开始下山挥霍。花天酒地、浑浑噩噩,生活只剩不思进取、整日放纵自己。

后华彦钧因交友不慎开始吸食鸦片和嫖妓,并感染了严重的梅毒,梅毒引发患眼疾而导致双目 失明 。曾经让人赞不绝口的“小天师”,沦为一个浑身伤病人见人嫌的瞎子,再也无法参加道观的法事活动。

道观里的人原本就不服华彦钧,对他的堕落和放荡诟病已久,现在正好趁机把他赶了出去。再无依靠的华彦钧,遂以街头卖艺为生。

三、永不放弃的一生

“瞎子阿炳”,就是“小天师”华彦钧在街头卖艺时人们给他的外号。

流落街头的阿炳,凭着从前学习的积累,加上自己的创作天赋,把自己人生的起落经历都揉进了乐曲,开始了自创自演的艰难求生之路。

一开始人们并不同情他,觉得他沦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咎由自取,所以阿炳的卖艺生存之路充满艰辛凄凉。

1933年,族人看到已经三十岁的瞎子阿炳,虽然能够勉强活着,但双目失明生活实在太多艰难不便,便撮合了一个叫董彩娣的苦命寡妇,和他一起生活,相互照料。

因为日本帝国主义在无锡的烧杀淫掠,使得阿炳夫妇的生活雪上加霜。两人一边卖艺一边避难和流浪,最终流落到上海。

阿炳凭借着高超的技艺成功在昆曲班仙霓社担任琴师,负责弹奏三弦,还在电影《七重天》中出演了一个盲人群众的角色。

虽然生活短暂稳定,但日军侵华的种种暴行让阿炳内心无法平静。这期间,他创作了二胡独奏曲《听松》,听松》又名《听宋》,其内容似乎是歌颂宋代伟大的爱国将领岳飞 。乐曲豪气干云、情感丰富,通过松涛借物咏怀,倾吐着质朴纯粹的爱国主义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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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阿炳又回到了故乡无锡,卖艺的同时进行着艺术创作。他每天上午去茶馆搜集各种新闻,回来构思创作,下午就在崇安寺茶馆门前拉着二胡演唱。

1947年,年轻时的放纵和长年贫苦生活对身体的糟蹋和损伤,让阿炳的健康每况愈下。严重时肺病发作,卧床吐血,再也无法继续上街卖艺。

痛苦绝望中的阿炳没有破罐子破摔,为了生存,他开始在家以修理胡琴为业,日子更加艰难。

四、慧眼识曲的伯乐

1950年初的一天,南京艺术学院民乐系的学生黎松寿因为觉得天太冷,就跑到老师的琴房去活动手指。他随手拉了一支的曲子,有一个人站在窗外听了很久,等他拉完赶快跑过来问他拉的是什么曲子。

老师告诉他,这位问他的先生是从中央音乐学院来的杨荫浏教授。黎松寿说这乐曲是家乡一个盲人邻居阿炳教的,没名字。黎松寿还说,小时候因为住得近,自己在演奏技法上常常得到阿炳的点拨。

杨荫浏说这曲子很好,还说他们正在收集民乐,要用刚从国外进口的钢丝录音机录下这样好的民间音乐。黎松寿和杨教授约好,一起回乡找阿炳。

9月份,杨荫浏和曹安和两位教授来到无锡,在黎松寿陪同下去录阿炳的乐曲,当时同去的还有无锡民间音乐家祝世匡。祝世匡后来在报纸发表《乐曲定名经过》一文详述当天情景:

病情已然很重的阿炳艰难拉完一曲后,杨先生问阿炳这支曲子的曲名,阿炳说:“这支曲子是没有名字的,信手拉来,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杨先生又问:“你常在什么地方拉?”

阿炳回答说:“我经常在街头拉,也在惠山泉庭上拉。”

杨先生脱口而出:“那就叫《二泉》吧!”

阿炳说:“《二泉》不像个完整的曲名,粤曲里有首《三潭印月》,是不是可以称它为《二泉印月》呢?”

杨先生说:“印字是抄袭而来,不够好,我们无锡有个映山河,就叫它《二泉映月》吧。”

那天除了《二泉映月》,他们还录制了另外五首:二胡曲《听松》、《寒春风曲》和琵琶曲《大浪淘沙》、《龙船》、《昭君出塞》。

这次抢救性的录制,是对阿炳一生苦难创作的肯定,也是中国音乐史上的幸事,因为录制完不到三个月,阿炳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1950年12月4日,阿炳病逝,终年57岁,葬无锡西郊璨山脚下“一和山房”道士墓。

五、征服世界的乐曲

毛主席在上海听了二胡曲《二泉映月》后,评价说:“它具有浓郁的民间风味,很好,要发扬光大之。”

著名音乐家马思聪先生与著名大提琴家刘烈武先生在听了阿炳演奏的二胡曲录音后,对阿炳炉火纯青的二胡演奏技艺十分钦佩:“他(阿炳)的二胡弓弦长得像一望无际的火车铁轨,很难听出换弓的痕迹。”

1978年,日本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在中央音乐学院听了该院17岁女生用二胡演奏的原曲《二泉映月》,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呢喃地说:“这种音乐只应跪下来听。”说着说着,真的要跪下来。他还说:“断肠之感这句话太合适了”。同年9月7日,日本《 朝日新闻 》刊登了发自北京的专文《小泽先生感动的泪》。

1985年美国评出了10首最受西方人欢迎的流行乐曲,《二泉映月》名列榜首。

1991年,一位英国音乐家在美国的一场音乐会上听了《二泉映月》的录音后激动地对一位贝多芬的故乡人说:“中国的贝多芬!中国的《命运》!”

最后

我们现在看到的阿炳的形象,其实是日本侵华时期在无锡发的“良民证”上的黑白照片。对于他的更多的了解,我们只能在聆听他的作品时,感受到音符间自始至终流露的,一位饱尝人间辛酸和痛苦的盲艺人的思绪情感。

在音乐才华和造诣上,阿炳是当之无愧的天才草根艺术家。然而在生活中,阿炳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失败者。

他的一生有过苦难,有过幸福,有过堕落,有过辉煌,也正是这些起起落落,让他的音乐创作充满了人间真实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