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刀,放开人质,不要一错再一错!”
这音质跟街边两块钱大甩卖有得一拼。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我。
我到这一刻都不敢置信:我越狱了,还挟持了一个人质。
昨天,我入狱刚满一个月。
去劳改做工的路上,我被人故意推了一把,摔在地上掉了一个门牙。
“呸——”
我吐出一口血水,听着周围的哄笑,拉了把看傻的肥仔:“走了。”
“花哥,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
肥仔刚入狱没几天,第一晚被狱头子揍的时候,我拦了一手,后来就成了我的小弟。
其实我在监狱里,并没有什么地位,也谈不上尊严。
如果囚犯分三六九等,那我应该算倒数第二等,比最低等的强奸犯只好上那么一点点。
我看着雾蒙蒙的天,语重心长地对肥仔说:“你要记住,你花哥我这颗牙,是为你掉的。”
肥仔的感激之情流露在脸上,傻不愣登的。
这不是客套话,肥仔确实不太聪明,他脑子有问题。
他被人骗去做电信诈骗,结果反被骗,被套话套出了自家门。整个窝点,凭借肥仔一己之力,被掀翻。
但是看着他,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个人。
一个女人。
我突然就觉得,我的大好年华,不能留守在这监狱里。
夜深人静,我从兜里摸出好不容易挖到的石子儿,正准备吞下。
“花哥。”
是肥仔。
他怕狱头子今晚又揍他,挤在了我的床上。
两个男人,床很小,我半拉身子悬空着,有些别扭。右手又放回了裤兜,将宝贝石子儿揣好。
“你睡着了吗?花哥。”
“睡着了。”
“我睡不着,我不习惯。”
“正常。”
“你能给我讲故事吗?我小时候睡不着,我妈就会给我讲故事。”
“你看我像你妈?”
肥仔委屈吧啦:“花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算了,我给你讲故事,讲完不准烦我了。”
你在雨天走夜路的时候撞见过“鬼”吗?
我开车走在国道上时,撞见过。
一个黑色影子,忽地从车大灯前面一闪,很吓人。
我一个急刹车,险些将自己掀出去。
车头咚地一声,停了下来。
我确定,我撞到了什么东西。
那夜雨大得惊人,雨刮器发疯了般,我连着开了三十几个小时向山里赶路,已经有些恍惚。
但我很着急,准备倒个车绕过去。
只是在雨夜中,车熄火了。
我还在努力点火,一个东西,像动物一样,手脚并用,爬上了我的车头。
如果不是车点不燃火,我当时就已经一脚油门冲出去了。
现在好了,在车大灯的照耀下,我和玻璃前的那个东西四目相对。
我这才看清楚,那不是“鬼”。
那是一个人,一个满脸是血和泥的女人。
她好像是讹上我了,就是不从引擎盖上下来。
我不是载着人敞篷兜风的,只能下车去解决这件事,有够倒霉的。
因为这女人,是个傻子。
她不仅不知道是我撞了她,还咧嘴对我乐呵呵地笑。
雨水冲刷在女人脸上,洗去了血水,渐渐地呈现出一双黝黑的眸子,和澄澈的小脸。
说女人……
或许有些过分,是个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
这附近有几个村子,撞到她的国道旁,有一条乡道支出,她可能是从这跑上来的。
我不想摊事儿,但也不能把一个女孩扔在大雨天的国道上。
在短暂的思索下,我将女孩抱上了车后座,开着车进了乡道,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人家走丢了孩子。
但一整夜下来,除了村民被吵醒的愤怒,还有车后座那一脸白痴的笑,一无所获。
天快亮时,我没了耐心。
我把那女孩从车后座揪了下来,准备让她留在这个村子,就算是讨饭,这里也有人烟。
但我刚一上车,她就扒住我的车门,死活不让我走。
“饿……”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个字。
我看她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袖子很长,衣服也不合身,全是血迹和泥土。
而且她好像赖上我了,我想着干脆带她去镇上吃一顿,再把她扔派出所门口,也仁至义尽了。
她出乎我预料的能吃,一口气吃了十五笼小笼包还没吃饱。
把我和老板都给看傻了。
“你一直都这么能吃?”
她傻呵呵看着我笑:“还要……”
我用纸,将女孩的脸擦了擦:“你有家人吗?”
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总之是摇了摇头。
小脸被擦去泥土,竟让我有些惊讶。
这货可能用智商换了脸蛋,五官娟秀,双眸就像乡边涓流。她不属于网红脸劣质的美,而是那种乡边袭来的清风,沁人心脾。
什么奶茶妹妹,什么神仙妹妹,简直不值一提。
我突然不想扔掉这个痴傻的孤女了。
我就像伯乐一样,发现了她的潜在价值。
“你想不想跟着哥哥,只要你跟着哥哥,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好吃的。”
“你喜欢那个女孩?”肥仔翻了个身,险些将我挤下去。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他脑子里确实不知道装了什么,“我只是觉得,她能为我换来一线生机。”
“什么生鸡?花哥,我饿了。”
我摸着裤兜里的石子儿,心想自己是傻了,竟然会和傻子较真解释。
这石子儿我偷偷磨了一个月,四周棱角光滑像刀片,有些走神,竟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割了。
我有些吃痛地将石子儿拿出裤兜。
“花哥,我好饿。”
“忍着。”
流血了,啧啧。
“他们带我做诈骗的时候,保证我能吃饱,但压根吃不饱,我不想干了,他们不放我走,还天天监视我,那时我至少还有一部手机,饿了能看看吃播,看那些人吃得可香,就好像没有那么饿了。”
石子儿沾染了淡淡血腥,在指尖摩挲。
肥仔越说越激动:“我以前最喜欢看朝大胃的吃播,她可火了,能吃还长得漂亮。吃猪食,吃生肉,喝辣椒水,呛得鼻涕眼泪流还能一口闷,真牛逼。”
“吃猪食?生肉?辣椒水?”
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可多人喜欢看了。”
肥仔突然一顿,借着月光,我看见他虎视眈眈的眼神,就像是遇见猎物的狼。
“花哥,你手里是吃的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肥仔突然起身,从我手里夺过了石子儿,塞进了嘴里。
他力气比我想象中大很多,这一系列操作,我目瞪口呆,极快在我眼前发生。
我甚至怀疑,肥仔这喉咙构造和普通人不大一样,他竟然毫无感觉,极其顺畅地吞下了那个石子儿,还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不好吃,没味儿啊。”
我一下血气上涌。
我磨了整整一个月,才把它磨成适合吞咽的大小!
在这里找一块小石头多么困难,我每天担惊受怕小心翼翼!
我入狱以来所有的寄托,从监狱唯一可以出去的机会,都被眼前的傻子一口吞下去了!
我他妈要杀了他!
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拳就挥在了肥仔的脑袋上。
于是……
整个监狱被我俩闹醒,看着我俩打来打去,没有人插手,甚至还笑着,看我们“窝里斗”。
“傻胖子,打死那个人贩子!”
“老子这辈子最看不起拐女人的,他妈的四肢健全,不能去抢啊,和这种人关在一起真晦气。”
我越打越生气,近乎失控,一连打了他十几拳,但他乐呵呵地看着我,也不躲。
真是个傻子!
狱警闻声赶来。
就在狱警准备将我们拉开时,肥仔突然一拳打在了我的左臂上:“我不就吃个石子儿嘛,我饿!你干嘛打我!”
他这话让所有人一阵喧哗,但声响一出来,整间屋子都鸦雀无声。
我的骨头断了!我的左臂被他一拳打骨折了!
他有这力气,挨打不知道还手,今天还打我头上来了!
我不杀了他,我就不姓……
算了,杀人犯法。
至少挨了这一拳,我也勉强获得了去医院的资格。
警车里,我,肥仔,三个警察,连夜走国道,进城去医院。
一路上我捂着自己的胳膊,看着窗外。
一切恍然如梦,那个雨夜,这条路,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让人感慨万千。
但眼下不适合感春悲秋,因为我突然肚子很疼。
我捂着肚子,很为难地求情:“我肚子疼,我想拉稀。”
“憋着。”
额头上手臂疼痛的汗水蔓延:“真的憋不住了。”
“忍一下!”
“忍不了了大哥,蹿稀我哪控制得住,那我拉车里你别怪我。”
狱警嫌弃地看了我一眼,将我的右臂压在背后:“走,去乡道边的农田,我跟着你,你别给我耍花样。”
车里捂着肚子的肥仔忽然一声惨叫:“我肚子好痛,我要拉了!”
肥仔吞下石子儿后就被灌了排泄的药,他要拉了很正常。
但眼下我们两个同时闹腾起来,狱警也十分警惕。
好在一个傻子,一个残废,似乎也掀不起浪。
于是,我和肥仔,光着屁股,蹲在农田里,被六只眼睛观摩人体排污。
很尴尬。
作为人类尊严的最后一抹遮羞布都被扯下。
我闭着眼,不敢去细想那六只眼睛。
“啊——”耳边突然传来惨叫声和三声沉闷的撞击。
肥仔怎么了?我猛地睁眼,单手也来不及提裤子,蹭地站了起来。
在我的可视范围内,只看见了肥仔一个人。
肥仔一脸汗水,傻呵呵地,戴着手铐的手伸进裤子里,掏半天掏出一个石子儿:“硌死人了!”
我愣了。
肥仔将石子儿塞在我右手里:“花哥,我厉害吧。我看见你那石头,我就知道你想干啥,我就想,你帮了我,我肯定也得帮你。我演戏演得怎么样?”
我整个人都傻了啊。
地上躺着三个昏迷的狱警。
我是想离开监狱,我是有我自己的计划,但我并不想袭警啊!我不想再犯罪了!
可袭警是什么性质,眼下这个情况,任谁来看了都是有预谋的越狱。
我们现在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这有多少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花哥,他们都嫌我傻,就你不嫌我。”
我觉得肥仔真的一点都不傻,他现在还在狱警身上翻找打开手铐的钥匙。
“花哥,帮我开下手铐。”聪明的肥仔找到了钥匙。
我很茫然:“开了手铐干嘛。”
肥仔憨憨一笑:“我跟着你,干啥都行。我力气特别大,一只手就能捏死一只鸡。这三个条子,我一个脑袋就解决一个。”
我看着他脑袋上下流的血柱点了点头。
我觉得他去电信诈骗,属实是屈才了。
但我却突然特别生气:“你这么厉害,被那些人渣围打,头破血流也不还手,你他妈玩儿我呢!”
肥仔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一脸憨傻地看着我:“我妈说了,我力气太大,不能随便动手,很容易打死人。但是你,为了我都掉了一颗门牙,我怎么能不帮你。”
家人们。
你让我拿这个傻子怎么办。
我这辈子,真是拿傻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花哥,你怎么哭了?”
“风大,进沙子了。”
“我给你吹吹,我妈就经常帮我……”
“滚。”
“那我们现在去哪啊?”
“拿上狱警的手机,跟我走。”
“手铐给我打开啊,我这挥拳不方便。”
“不开,我怕你一拳打死我。”
“我怎么可能对你动手呢……花哥,你等等我!你怎么往人家田里走,你踩着水稻苗了!”
夜风一阵阵的,但竟然没有那么冷。
我们终于踩过了一片农田,爬上了乡道,我的胳膊已经疼得没有知觉,脸色也有些泛白。
天边露出了白肚皮,四面八方的鸡都开始打鸣。
肥仔额头的血迹干了,他看着零散破败的农房,还有早起拿着锄头的农民。
在农民一脸的惊愕中,肥仔憧憬地问我:“花哥,我们这算不算越狱啊?”
“咚——”我看见那锄头掉地上了,赶紧用右手捂住了肥仔的嘴。
最后我们绕着农田后的小路,来到了一座新修筑的两层农舍前。
农舍前的大门被锁链锁上,院子里的一切都崭新着,就连房子的墙漆都还没散去刺鼻味。
两层小楼的窗户正对着一片小土丘,我和肥仔坐在土丘上,看着那一扇扇紧闭的窗户。
窗户内的家具也是崭新的,在这个穷乡僻壤的村子里,显得格外辉煌。
“花哥,我们要偷这家么?但我妈说了,偷东西不好。”
我真的被他逗笑了:“那诈骗呢?”
肥仔委屈:“是他们骗我,结果还不给我吃饱。他们还嫌我傻,天天揍我。”
我好笑地看着他:“你妈没告诉你不能轻信旁人的话吗?”
肥仔脸上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哀愁:“我妈,死了。”
我眯着眼:“你爸呢。”
“我爸比我还傻。我妈死后没多久,我爸砍柴把自己砍死了。我没地方去,就去诈骗了。”
天色渐渐亮起,崭新的农舍中出来了一个中年女人和中年男人,绕去了院子后,打水洗漱。
“肥仔,我和你是朋友吧。”
“你是我大哥。”
“那大哥的话,你必须得听,对吧。”
“那肯定啊。”肥仔流露出期待又为难的神色,“花哥,你到底让我干啥啊。”
“你就在这,用手机报警。”
肥仔惊呼:“报警?!”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你要自首,还要说我在这,说我挟持了人质,怎么夸张怎么说,总之要让他们过来。等他们来了,你就过去。”
“那我们不越狱了?”肥仔憨憨地看着我,“那你的胳膊,不是白挨打了。”
“肥仔,你想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吗?”
肥仔惊恐地摇摇头。
我满意地点点头:“越狱的话,我们就会过这样的日子。但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们就能顿顿吃饱,明白了吗?”
肥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准备想办法从山丘堆积的土壤跳上对面二楼的窗台。
二楼的窗户玻璃上,正映出一个女孩的背影。
我从地上捡起个石头,投掷向玻璃。
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女孩转过了头。
肥仔看着窗户,手机楞楞地掉在了地上,语无伦次:“朝……朝大胃!她比手机里还好看!”
透过晨曦的阳光,女孩空洞的双目突然一闪。似乎是很吃力般,歪歪扭扭地,爬向了窗台边。她很想打开窗户,但窗户打不开,似乎是从内锁住了。
她张开嘴想喊叫,我将手指放在唇边:“嘘。”
她安静了下来,一如往日地听话。
在肥仔流连女孩美貌的目光中,我踹了他一脚:“报警。”
然后顺着山丘下的土围墙,翻进了小院,从一楼的厨房里拿了把刀,悄声无息地上了楼。
门锁被从里锁住,但好在劣质,我用右胳膊一撞,就撞开了。
“谁!”男人的怒吼从后院传来。
门内的女孩看着我,痴傻呆滞的脸上,流露出笑意,她满怀欣喜地向我爬来。
她的腿,好像断了一条。
我蹲下身,她爬到了我怀里:“哥哥。”
我让她背对向我。
她很配合:“带我走,不喜欢,这里。”
她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用简短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断了一只胳膊,她断了一条腿,让计划比想象中更困难。
她必须要依靠我的外力支撑才能勉强走路,但我一只手勒住她,另一手握不稳刀。
但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将女孩抱在怀里,轻声说:“大胃,我们再玩个游戏好不好。”
“好!玩游戏!”
我握住她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左手上。我忍着剧痛,让她捏住我的左手,将刀尖的位置,调整到她的脖颈间。
她丝毫不惧怕我手中的刀,正对向她的脖子。
“你用这只手攥住哥哥的手,不能让哥哥手里的刀掉下来,如果掉下来,你就输了。”
“赢了,要吃的。”
“好。”
警车比我预想中来得更快,他们或许一夜都在找寻我们。
外面传来的警笛声,已经愈发清晰。
“放下刀,放开人质,不要一错再一错!”
该死,我的左手已经疼得难以忍受,额头的汗珠不受控制地下落。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警车一开始只来了一辆,后来又来了好几辆,手里还带着枪。
说实话,我有些怕。
肥仔已经被押送上了警车,我松了一口气。
我喜欢傻子,傻子都很听话。
似乎是怀里的孩子有些疲惫,手里的刀尖晃动了片刻,警察的喇叭又开始喧嚣。
“朝余粮,放下刀,不要伤害任何人,你有什么要求,我们会尽可能满足你。”
先前在院子里看见的中年女人,愤怒又恐慌地在地上捶胸顿足。
“没有王法了,这个人贩子,拐了我闺女,现在还要回来弄她!”她哭得声嘶力竭,“把我们的女儿还给我!”
中年男人也急躁地喊话:“你不要伤害我闺女!你要好多钱嘛,我们给你!”
我沉默了半晌,其实是有些头晕:“我只两个要求,第一个,我要你们把全村的人,都喊过来!”
“好,我们答应你。”警察安排村民去喊人,“你不要激动。”
讲真,我真的不激动,我好想晕过去啊,我好累。
本来一切不会这么复杂,但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我成为了逃犯,还挟持了人质。
我忽然很想哭:“这个不是要求,是我自己,想讲个故事。”
前段时间,我在雨夜国道捡到一个傻女,但最后,我并没有将捡到的她送去派出所。
我逃了一千多公里躲避高利贷,在当地不起眼的地方租下了一个房子,将女孩一并带了去。
女孩不会自己洗澡,可她实在太脏了,衣服破烂沾满血迹与泥土,恶臭几乎灌满房间。
我只是因为一时糊涂欠了债,并不是趁人之危的歹人。但怎么说也是个30岁血气方刚的男人,被逼无奈,我用毛巾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瞎子摸象,给女孩稀里糊涂洗了个澡。
但少女的身体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般细滑,身上有无数的伤痕,摸起来像斑驳的树皮,很下头。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抚摸,痴傻的少女下意识地伸出手,抚上了我的裤腰。
我浑身一个颤栗,少女已经熟练地解开了我肚脐眼下方的扣子。
我一愣,这特么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傻女,竟然会行男女之事?
但身体诚实的感官让我的动作明显迟缓,就连少女握住自己的手腕都没来得及挣脱,手掌柔软蓬松的触感,令人迷茫。
我眼前的毛巾掉落,一丝不挂的少女就在面前。
这场景很滑稽。
少女熟练地将我的手贴在起伏的胸前,但脸上却痴傻,看着我憨笑:“要吃的。”
我忽然感到十分烦躁,我用大浴巾将少女包裹,背过了身:“自己擦干净,出来,有吃的。”
结果让少女自己擦拭身体的后果就是,整整一个屋子都沾满了水渍。
我实在无奈,闭着眼逮住少女,擦桌子一般,胡乱擦了一通,又扔去了一件五块钱买来的旧女装。
“自己穿。”
唯一欣慰的是,少女会自己穿衣服。
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触目惊心,从小腿到后背,层层叠叠,新伤旧伤连成一片。
在当时,我只觉得可怖,悲叹少女的命运,但并未当回事。
至少她是真的很能吃,有时候我觉得她的胃里有一个填不满的洞。
“大胃,你吃这么多会不会难受啊?”
“不,怕饿,以前,吃不饱。”
“那哥哥和你玩个游戏好不好,只要你听哥哥的话,哥哥就给你买更多好吃的。”
“好!”
朝大胃吃播开启,因为少女可爱的外表与她极大胃口的反差,竟真的一下火爆起来。
我倒是喜欢她一直这么能吃。
因为她,为我赚了很多钱,所以我也没有亏待她。
后来直播间越发火爆,我给她选的食材也越来越好,她吃得也很开心。
我做梦都没想过,这个女孩成为了我的摇钱树。我竟然一个月就还清了贷款,后来还赚了不少。
只是吃播行业竞争越来越大,各种猎奇直播间开始衍生,将我们的热度打了下去。
其实,我已经知足了。我已经赚到我父母几辈子都不可能赚到的钱了。
我可以拿着这笔钱带着父母养老,带着大胃去看病。
但是,我没想到,不久后,我的直播间被封了。
敲开我房门的是——警察。
我被朝大胃的亲生父母指控——人口拐卖。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痴傻懵懂的脸:“大胃,你到底有没有家人?”
她摇头。
我们被带去了派出所,两个中年人满脸泪痕地跑来,抱住了大胃。
大胃惊叫大哭,往我身前跑。
我蹲下身,摸着大胃的小脑袋:“大胃,你到底有没有家人?”
这一次,大胃没有用那种懵懂的眼神看我,而是目光黯淡了,低下了头:“有。不想回,想和哥哥在一起,哥哥好。”
草,我被个傻子骗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看着大胃的眼睛里灌满的泪水,那一刻我觉得她或许并不是那么地傻。
我有口难辩。
我:“我怀疑她长期遭受虐待,身上有很多旧伤。”
她父亲:“她精神常年有问题,有时候发疯控制不住,就弄得满身伤,我们怕她跑了,就把她关起来,难免有肢体冲突。”
我:“我没有拐卖她,我还去……”
警察:“你有报案吗?”
我:“我是捡到她的,我没有……”
警察:“直播间是你以你的身份认证开播,你利用大胃所收获的收益,都在你的账户中。”
我:“她没有拒绝,她很喜欢……”
警察:“这是精神鉴定报告。”
还有一件事情,我那时候才知道。
大胃在检查时发现下体溃烂,并感染梅毒,虽没有直接证据,但警察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好吧,我无话可说。
我:“我可以再见她一面吗?”
“朝余粮,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情,你怀疑大胃遭受虐待,我们也进行过调查,包括当事人,我们都询问过,但并没有任何证据。”
警察的喇叭又对我喊话了。
我四下看去,村民七七八八地都已经来得及差不多了。
我真的快倒下去了,我贴在大胃耳边:“记得,上一次,我们说好的秘密吗。”
大胃甜甜地发出了一声:“嗯。”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照耀着农田。
我看着所有人:“今天,所有人和警察都在场,每一双眼睛都看着。大胃是智力残缺,她可能不明白很多事情,但她会恐惧,恐惧会让人逃避。现在所有人都看着,我想和大胃玩一个游戏。”
“你不要耍什么花招!把我的女儿还给我!”中年女人就要朝我冲过来。
“女士,您不要激动。”警察拦住了冲上来的中年女人。
“这是最后一个要求,这个游戏结束后,我会认真服刑,承担自己所有的罪责。”
我低头,怀里的小小身体正在颤抖着。我贴着她的头发:“大胃,松手,我手好痛。”
小手松开,刀落在地上。
入狱之前,警察最终允许我见大胃一面。
隔着一面玻璃,小小的脑袋垂搭着。
“大胃。”
警察站在身侧,她不理我。
我看了眼警察,示意可不可以单独和她交谈。
警察有些不情愿:“两分钟。”
警察退到门口,看着我们。
我哄着她:“大胃,你告诉哥哥,你身上的那些伤,都是谁弄的,你说出来哥哥才能保护你。”
大胃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恐惧,说悄悄话般:“他们……就是他们啊……”
“他们是谁啊?”
大胃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到只有我努力贴着听筒才能听清:“有一些他们,摸我抱我。有一些他们,弄疼我,身上都是伤,很痛。还有一些他们,我害怕,想杀死我,吃了他们的饭,肚子痛,我就跑,下大雨,他们跟丢了!”
我心下一顿。
但我还是没有弄明白,他们分别是谁。
我还心存着一丝侥幸:“你告诉警察好不好,警察会帮你的。”
大胃惊恐地摇了摇头:“我逃不掉。”
我绝望极了:“那你要怎么才能说,你得保护你自己啊,只要你说出来,我或许……”
算了。
听筒里忽然传来小小的声音:“哥哥,带我走,我就说。”
有希望了。
我压低了音量:“大胃,哥哥过段时间来接你,到时候你一定要说出来哦,不然我就不带你走了。”
“好,带我走。”
“这是我们的秘密,谁都不可以说。”
“朝余粮,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搀扶着大胃,两个人滑稽地走向村民,警察警惕地上前。
全部的村民都站在我们面前,围成了一个大圈。
我想过很多方法让大胃指证,让傻子的话更有信服力。
我思前想后,好像只有这个办法才行得通。
大胃哪说得名字,但她或许认得样貌。
大胃的话并不会获得信任,但至少要让更多警察看见。
但我从未想过越狱。
我只是想,这片田地和山路,夜晚视野不佳,我更为熟络,我更有机会逃到这里,将警察引到这里。
只是现在说这些,好像毫无意义。
我对着大胃,和所有人。
“大胃,哥哥问你,是谁把你身上弄得很疼?”
“这不是胡闹吗?她一个傻子,她知道什么!”中年男人就要冲上前拉住大胃,被警察拦下。
大胃浑身颤抖着,在众人的屏息中,并不敢开口。
“我就说这是胡闹,有谁会欺负她!大家对她好得不得了嘞!”中年女人提高了音调。
“是啊,大胃现在可出息了,是我们全村的大网红!”村民也跟着起哄。
“这一个外边来的人,懂什么哦。”
大胃身体一顿,小手捏成拳,小嘴紧紧闭上。
警察就要上前带走我。
她还是不开口。
我有些失望,但更多是难过:“大胃,你又要骗哥哥吗?那哥哥不会带你走了。”
没有回应。
我真想现在倒地,我他妈都在做什么,我干什么要和一个傻子做约定!
“算了……”
我想松开手了。
“他,他,他……他们。”
稚嫩的声音传来,手腕传来温热,是大胃的眼泪。
我抬起头,大胃的小手正颤抖着,划过整整一圈。
她模仿起别人的腔调:“傻子,打你你也不会哭不会闹。喊你抱一下,你还咬人,我打死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快滚。”
大胃虽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但会模仿别人说话。
我激动极了,但同时又难以启齿,我深呼吸一口气。
“大胃,哥哥再问你,是谁让你脱裤子。”
她的小手挨个指去,认真地看着每一张脸,来来回回,指了十几分钟:“十块钱,要十块钱!还会,给我吃的。”
“大胃,你的腿是谁弄得走不了路?”
大胃看了看我,小手指向了自己的父亲。
中年男人似乎急了,连警察都没拦住一把推开了我。
我和大胃双双倒在地上,可我心里却无比地畅快。
大胃害怕地向我身边爬来,警察终于拉走了男人。
我单手抱着大胃,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后一个问题,那天下大雨,是谁给你的饭,吃了你肚子很痛。”
我已经感受不到周身的喧闹了,我太疲惫了,我的胳膊太痛了。
但大胃的指证似乎让在场的数十名警察发出了惊叹。
大胃模仿起别人说话样子:“不能碰了,讨不到钱,没得用的东西,疯疯癫癫,扔掉还是怎么办?扔掉万一找回来怎么办?药死算了。”
我一愣,睁开眼。
那双小手,指着一男一女,正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亲生父母。
大胃的小脸上洋溢着痴傻的笑,那双懵懂的眼,灌满憧憬的亮,看向了我。
“哥哥!我说了!我都说了!”
“大胃,你真厉害了。”
我转过头,不再看她的眼,整个人瘫在地上:“结束了,来吧,带我回去吧。”
我被警察押送上车时,大胃被一名女警紧紧抱住。
因为这个傻丫头一直想往我身边爬,一边爬还一边骂我:“哥哥,骗子!”
我很庆幸,她的腿断了,不然她跑起来,真的还挺快的。
我没有资格回头,只是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我并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我不配她对我的信任。
后来,我在医院病房里,被4名狱警轮流24小时看守7天后,残疾着回到了监狱。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夸肥仔,他下手真狠,但给我留下了右手,让我能生活自理。
肥仔的脸上挂了新彩,看见我回来他眼睛一亮。
“花哥,我好想你啊!”
“以后不许说这话。”
属实有些油腻了,两个大男人的。
肥仔被我一夸,得意都在脸上:“花哥,你交给我的事儿,我办得怎么样。”
我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棒。”
窗台上的洗漱杯里,我随便折了一朵花,养在里面。
因为我喜欢花,尤其是在这样毫无生气的地方,更需要一朵花。
但这里的人都嘲我是娘炮,喊我花姑娘。
肥仔看着花得意地对我说:“花哥,你的东西,我都帮你照顾着呢。”
我笑。
“花哥,我没那么笨吧。”
“你不笨,你很聪明。”
肥仔乐呵呵的:“花哥,想不到你竟然认识朝大胃啊!你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进局子呢?”
我叫朝余粮,今年31岁,曾经是我们村的骄傲。
我是从那穷乡僻壤走出的唯一大学生。
但我人如其名,家中没有余粮。家里很穷,穷到我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我本来有一份中规中矩的工作,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稳定的五险一金。
但我觉得太少了,另一方面,我无法接受从穷乡僻壤走出后,越来越平庸的自己。
我是天之骄子,全村的希望,是要做大事的人。
所以后来,我辞职了。
在朋友的介绍下,我贷款投资经商,但我急于求成,自命不凡,又正遇见大行情低迷,亏得分文不剩。
我背着几十万的贷款,心灰意冷,甚至想过自杀解脱。
可我仅存的良知让我想起,我还有我的父母,所以我想尽办法填补窟窿。
但我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奢望,用赌博来还清贷款。
那雨夜的赶路,不过是被高利贷追到了家门口,一个亡命之徒与一个傻子的奇遇。
只是在那雨夜后消散的水汽中,我眼中曾经的村子意外浮现。
我忽然想起,在某个极其相似的穷乡僻壤,六岁的我,也曾学着旁人的模样,拿起石头投掷向一个痴傻的少女。
人啊,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