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双峰荷叶曾国藩家族是中国近代史上最为熠熠生辉的百年望族之一,曾家子弟讲究男女平等,终身持家报国,思想多延及子孙后代,从一个耕读世家迅速跃为世家大族。家族绵延两百多年来,自曾国藩始,八代人中无一“败家子”,共出名望人员多达240余人,将近两百人接受了高等教育,多数留学欧美等国,许多曾家子弟都是学科的开山人物,纵横中国近代政、学、卫、学领域并且贯通国内和国际长达200余年而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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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许多近代著名家族联姻的湖湘曾家

叶曾家人脉也极其深广,和许多近代著名世家望都是姻亲关系,诸如绍兴山阴俞氏(民国国防部长俞大维的母亲是曾国藩的孙女曾广珊)、义宁陈氏(陈寅恪的母亲俞明诗是俞大维的姑母,陈的嫡亲姑母是曾昭抡的母亲)、聊城傅家(傅斯年夫人是俞大綵,她是俞大维的妹妹,俞大綵的姐姐俞大絪又是曾昭抡的夫人)、湖湘谭家(国民政府主席谭延闿的儿媳是曾昭楣,女婿是台湾省主席陈诚)都是论交三世旧通家。

傅斯年和俞大綵(俞大綵的姐姐是俞大絪,他是曾昭燏的二嫂)

曾国藩真正实现了中国传统士大夫的终身理想——立德立功立言。被蒋介石膜拜。曾家后人也是延及先祖路线,先有大学问,同时能办大事情。并且家族中的女性不让须眉,终生特立独行,学有建树,实行不婚主义,均是一代女杰。诸如曾宝荪、曾昭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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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昭燏

出身湖湘曾家的中国第一个女考古学家

1909年,曾昭燏出生于万宜堂。曾昭燏的曾祖父,是曾国藩的二弟曾国潢,常年在家照顾长幼,周恤乡邻,督课子侄,对曾氏子弟教育贡献尤为最大。影响了几辈国人的“曾氏家训”,起源于曾国藩,但真正贯彻始终且绵延不绝的却是曾国潢。

湖湘曾家,从耕读世家跃为世家大族,到曾昭燏这一代,一共兄妹七人,皆为才俊。

中坐者为曾昭燏的母亲,陈寅恪的嫡亲姑母

长兄昭承:考入清华学堂,后去美国哈佛大学经济系留学,日本投降后不久去台湾。

二兄昭抡:毕业于清华大学,麻省理工大学博士,中华民国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中央教育部副部长兼高教司司长,中国科协副主席、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所长,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先后执教北大、清华、西南联大、武汉大学、辅仁大学。1945年底,美国原子弹成功,阿尔伯特·魏德迈将军向俞大维提议派人前往学习。曾昭抡向俞大维和陈诚推荐物理学家吴大猷与数学家华罗庚。经呈报蒋中正同意,吴、华、曾三名科学家各带两名助手,吴大猷挑选了李政道和朱光亚(两弹一星),华罗庚挑选了孙本旺和徐贤修,曾昭抡挑选了唐敖庆和王瑞。

弟弟曾昭拯:上海大夏大学读商科,1946年后任国民政府交通部主任秘书,1949年去台湾。

妹妹曾昭懿:毕业于艺芳女子中学,金陵大学理学院生物系,师从中国著名妇产科医生和医学科学家林巧稚。

妹妹曾昭:南京汇文女子中学毕业,考入南京金陵女子大学,西南联合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在驻昆明美国陆军供应处任职。

妹妹曾昭楣:长沙艺芳女校高中毕业,考入西南联大历史系,入学后在傅斯年的建议下改学生物,1945年与谭延闿的儿子谭季甫结婚,1949年去台湾。谭季甫的妹夫即蒋介石亲信、后为台湾省主席的陈诚。

曾昭燏自己,毕业于堂姐曾宝荪的艺芳女校,曾宝荪是留英归国的中国早期教育家,她一生的格言是:“做事要负责认真、做人要勇敢坚强,有是非心、有正义感,要爱人如己,牺牲自己帮助别人……一个人如果结婚,只能教育服务一家几个人;如果不结婚,便可教育服务无数人。”

艺芳女校创始人曾宝荪,曾约农姐弟,后去往台湾,曾家女弟子基本都是毕业于此

她受堂姐影响极大,曾宝荪建议她留校任教,但被住在上海岳父俞明颐家中的二哥曾昭抡阻拦,并且督促她考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后来师从胡小石先生(胡小石,江苏南京人,原籍浙江嘉兴,中国文字学家、文学家、史学家、书法家、艺术家。在古文字、声韵、训诂、群经、史籍、诸子百家、佛典、道藏、金石、书画之学,以至辞赋、诗歌、词曲、小说、戏剧,无所不通,尤以古文字学、书学、楚辞、杜诗、文学史最为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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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二为曾昭燏

曾昭燏后又在兄长曾昭抡的建议下,自费去英国伦敦大学留学,专攻考古学,她是第一位女性考古学家,这里遇到同是在专攻考古学的夏鼐先生,他是在傅斯年先生的建议下专攻考古学的。后来两人平分中国考古学界最高成就,誉为“北夏南曾”。

曾昭燏1939年自英国留学归来,著述颇丰,后与李济共同署名(李济,考古学家、人类学家。是中国考古学史上首次正式进行考古发掘工作的学者,被认为是“中国考古学之父”。所主持震惊世界的河南安阳殷墟发掘,使殷商文化由传说变为信史。),完成自己的扛鼎之作、中国第一部博物馆专著《博物馆》。

原来的国立中央博物馆

除了著书立说,曾昭燏还完成了她一生中最为得意的成就——复建中央博物院的大殿。此殿为仿辽建筑,由著名建筑设计师徐敬直先生设计,梁思成先生定稿。现在是南京博物院。

1948年底,国民政府开始撤退台湾,同时还要带上一批珍贵家当,在他们眼中看来,这是代表一个政权的合法性的东西。这批珍贵家当就包含中央博物院的珍贵文物。听到这个消息,曾昭燏立刻站出来反对。她又联同吴有训、陶孟和等人联名上书国民党当局。在他们的坚持下,三批运到台湾的852箱文物终于全部运回了大陆。

拒绝胡适、傅斯年离开大陆,政治运动中跳塔身亡

在中国近代史上,有两个年份显得格外扎眼,一个是1949年,另外一个是1957年,第一个年份意味着“走,还是留”的问题,第二个年份意味着“说,还是不说”的思考。

1949年,傅斯年找到曾昭燏,劝其与中央博物院同仁一同东渡台湾,傅斯年说:像曾昭燏这样的家庭出身与社会关系,若留在大陆,绝不会为执政党所容。曾氏还是选择留守了大陆。

曾昭燏没有去台湾,台湾学界是颇为遗憾。胡适听说她留在了大陆,颇为叹息:“好可惜,好可惜,那是个人才啊!”

胡适与傅斯年

傅斯年劝说曾昭燏的精准论断,在留守大陆的曾家后人、近人身上一一实现。

首当其冲的就是对他影响至深的二哥曾昭抡,被打为右派,撤销一切职位,被发配到武汉大学改造;

家中的老管家,在斗地主时,被扫地出门,生活无落后,辗转来到南京求助曾氏,这个他曾经熟悉的曾小姐,并且向她讲述了家乡和路上遇到的斗地主的残酷情形;

曾氏子侄因为家庭出身,被勒令退党,随后被发配、批判和改造。

这些近人的遭遇带给基督徒的她,带来她极大的精神压力和精神创伤,她不会不联想到自己。

随后大陆掀起了点评太平天国的热潮,太平天国是正义运动,随之而来的就是曾国藩是“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汉奸”的论断,这些无形的软刀,却刀刀刺在曾氏后人的心上。

后来的反右运动,大批留守大陆的知识分子被打倒,被凌辱,甚至家破人亡,作为学界领袖的她自然会想到自己。虽然她紧跟政治,但是在运动中,那些紧跟政治的人也是快速倒下,成为被批斗、被凌辱的对象,“闻道人须整,而今尽整人;有人皆可整,不整不成人;整自由他整,人还是我人;请看整人者,人亦整其人。”她自然会想到,没有人能在运动中是“不倒翁”。

这些酷热的政治运动,她意识到,自己是断断逃不掉的,1964年,曾昭燏对司机说要去灵谷寺走走,她把大衣交与司机,请其稍候,自己到塔上散心。未久,曾昭燏从灵谷塔的第七层跃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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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谷宝塔

来自台湾学人和表哥陈寅恪的悼念

后来有人在她的口袋中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我的死,与司机无关。曾昭燏选择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时间、地点死去,让当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隐怨,所以对曾的丧事:一、不发讣告;二、不开追悼会;三、以家属名义料理丧事。曾昭燏的遗体被放在薄棺中被匆匆葬于南京牛首山下某个角落。

曾昭燏的表哥陈寅恪,得知曾的死讯后,时年已76岁的陈寅恪悲痛的写下《乙巳元夕前二日始闻南京博物院院长曾昭燏君逝世于灵谷塔追挽一律》:

论交三世旧通家,初见长安岁月赊。待得济尼知道辒,未闻徐女配秦嘉。
多才短命人咸惜,一念轻生事可嗟。灵谷年年熏宝级,更应流恨到天涯。

诗成之后,陈寅恪不敢公开,只寄给北大教授向达先生,并在信中特别附言:“聊表哀思,但不可传播也。”

曾昭燏墓

1995年,82岁的原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李霖灿先生,对前来拜访的大陆友人说:请仁兄带一样东西交给曾昭燏院长。自己年已八旬,无力再回大陆,请将自己的绝笔之作,一篇纪念曾昭燏院长的亲笔手稿,拿到她的坟前焚化给她。在祭文中写道,李霖灿这样写道:“昭燏女史,我以82岁老翁的年纪,在30年之后来为你含泪作传……”。

曾昭燏是敏感而有预见性的,即使她安然走过反右等一系列政治运动,但是她绝对逃不过那个疯狂的十年。她的预见被一一证实。在那个指鹿为马、黑白颠倒的日子里,南京博物馆的造反分子,找到曾的葬身之处,意欲掘坟扬骨,但被风雨打乱了计划,只是捣毁曾的墓碑了事。。。。

这是1949年后,留在大陆的曾家后人第一位自杀者,这个只是开始。。。

1969年,曾昭燏的二妹,林巧稚的高徒,曾任北京第三医院院长兼北京市卫生学校校长的曾昭懿,因家庭出身被红卫兵批斗,后被关押在宿舍反思。因门被从外面锁死,造反派又忙于批斗别的牛鬼蛇神,曾昭懿被活活饿死于宿舍中。

她的二嫂俞大絪,俞大维的妹妹,这位燕京大学教授,唯一的中英庚款留学生,被造反派剥去上衣,用皮带狠狠抽打,当夜服安眠药自杀,得知爱妻去世的曾昭抡请求回来奔丧,被拒绝后面北泣血身亡。

从此,绵延近代中国200余年的曾氏家族没落了,这只是表象,而背后的家族精神和家族文化,这个代表传统文化中国的根,更是草斩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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