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智利作家、诗人罗贝托·波拉尼奥(Roberto Bolaño,1953.4.28 — 2003.7.15)的诞辰。 本文选自他的诗集《浪漫主义狗》,是他个性表达最强烈的一部诗集,充斥着年轻时“不会被吓到”的自由与勇猛。灵魂是一只狗,心是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浪漫主义狗”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依然随处可见,保护它、书写它、相信它——波拉尼奥向我们保证了,永远有拯救与解放的力量蕴藏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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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奥

01

浪漫主义狗

那时我二十岁

是个疯子。

我失去了一个祖国

却赢得一个梦。

只要有那个梦,

其他无关紧要。

不工作,不祈祷

也不在凌晨学习

和浪漫主义狗一起。

那个梦活在我灵魂的空洞里。

一个木头房间,

在阴影中,

在热带之肺的一叶。

我偶尔也回到自己里面

看望那个梦:雕像凝固

在流动的思想中,

一条白虫子

在爱里扭动。

一种涌出的爱。

一个梦中的梦。

而噩梦对我说:你将成长。

你将把痛苦和迷宫的形象抛下

你将遗忘。

但那时候成长可能是一桩罪行。

我在这儿,我说,和浪漫主义狗一起

我要留在这儿。

▲ 波拉尼奥手稿,这一句的意思是“上面这首诗要慢慢读噢”

02

二十岁自画像

我出发,上路但从不知道

路会把我带到哪里。充满恐惧,

胃部松弛而头部轰响:

我觉得那是死人的冷风。

我不知道。我出发,我觉得可惜

这么快结束,但同时

我也听见那个神秘有力的呼唤

你要么听见要么听不见,而我听见了

几乎哭出来:一个可怕的声音,

从空气和海中诞生。

盾与剑。于是,

不顾恐惧,我出发,把我的脸

贴上死亡的脸。

我无法闭上眼睛不看

那奇特的景观,缓慢而奇特,

即使嵌进一种极速现实:

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就像我,没胡子

或有胡子,但都是拉丁美洲人,

把自己的脸挨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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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复活

诗歌进入梦里

好像潜水员在一个湖里。

诗歌,比所有人都勇敢,

进入垂直

下沉

一个无尽的湖好像尼斯湖

或混浊不祥好像巴拉顿[插图]。

从深处看她:

一个潜水员

无辜者

裹在意志的

羽毛中。

诗歌进入梦

好像死去的潜水员

在上帝眼中。

▲波拉尼奥青年时期的证件照

04

炮兵

在本诗中炮兵都在一起。

雪白面孔,双手

环抱身体或插在兜里。

有些人眼睛紧闭或盯着地面。

其他人打量着你。

被时间挖空的眼睛。这间歇后

回到他们那里。

对抗只为他们带回

联合的确信。

▲ 波拉尼奥的笔记本涂鸦

05

雨的血腥日子

哦,雨的血腥日子,

你在无助者的灵魂里做什么,

意志模糊不清的血腥日子:

在灯芯草帘后,在泥塘,

脚趾绞紧痛苦

好像一只颤抖的小动物:

但你并不小你的颤抖是快感,

被意志力包裹的日子,

冻僵在或许不属于这世界

的泥塘,赤脚在移动的梦中

从我们的心灵到我们的必需,

从怒气到欲望:灯芯草帘

张开,给我们玷污和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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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拉尼奥的第三帝国手稿

06

肮脏,衣衫不整

在群狗的路上我的灵魂遇见

我的心。破碎,但活着,

肮脏,衣衫不整并充满爱情。

在群狗的路上,没人愿意去的地方。

这条路只有诗人才走

在他们没事可做的时候。

但我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但我就待在那儿:就让

红蚂蚁和

黑蚂蚁杀死我,同时走遍空旷的

村落:惊恐高高升起

一直碰到星星。

一个在墨西哥受教育的智利人能承受一切,

我想着,但不是真的。

每到夜里我的心哭泣。存在的河流,高热

的嘴唇说道,我后来发现那是我的嘴唇,

存在的河流,存在的河流,迷醉

屈服于废弃村落的沿岸。

逻辑学家和神学家,预言者

和拦路抢劫者浮现

好像多种水生现实在一种金属现实里。

唯有狂热和诗歌能诱发幻景。

唯有爱和记忆。

不是那些道路平原。

不是那些迷宫。

直到最后我的灵魂遇见我的心。

它病了,没错,但还活着。

07

哥斯拉在墨西哥

认真听,我的儿子:炸弹掉落

在墨西哥城

却无人察觉。

风传播毒素通过

街道和敞开的窗户。

你刚吃完饭在看电视

动画片。

我在旁边的房间看书

这时我知道我们要死了。

忍着眩晕和恶心我挨到

饭厅发现你在地上。

我们抱抱。你问我怎么了

我没说我们正在死亡进程中

只是说我们开始旅行,

再次旅行,在一起,不用怕。

出发的时候,死亡甚至没有

合上我们的眼睛。

我们是什么?你在一星期或一年之后问我,

蚂蚁,蜜蜂,错误的数字

在偶然的腐败巨汤里?

我们是人类,我的儿子,近乎飞鸟,

公开和秘密的英雄。

▲与友人打闹

08

缪斯

她比太阳更美

而我还不到十六岁。

二十四年过去

还在我身边。

有时我看见她走在

群山之上:她是我们祈祷的

守护天使。

是带着诺言和召唤

归来的梦。

召唤呼叫我们

又把我们丢失。

在她眼里我看见所有

失去的爱的脸庞。

啊,缪斯,保护我,我对她说,

在无尽冒险的

可怕日子。

永远不要离开我。

保守我的脚步和我

儿子劳塔罗的脚步。

让我感到你的指尖

重新在我背上,

推动,当一切暗淡,

当一切迷失。

让我重新听见那召唤。

我是你忠实的情人

尽管偶尔有梦

使我离开你。

你也是梦的女王。

我的友谊天天属于你

而某一天

你的友谊会把我救出

遗忘的荒原。

即使你来的时候

我已经离开

在深处我们是朋友

不能分开。

缪斯,无论我去

哪里

请你也去。

我看见你在医院

也在政治犯的

队列里。

我看见你在埃德娜·利伯曼

可怕的眼睛里

在持枪抢劫的

小巷。

你一直保护我!

在挫败和胜利里。

在病态关系

和残忍里,

你都与我同在。

尽管岁月过去

林间道和水晶

书店的罗贝托·波拉尼奥

变了,

瘫了,

更傻也更老

你还是一样的美。

比太阳

和群星更美。

缪斯,无论你去哪里

我也去。

我追随你发光的踪迹

穿过漫长的夜。

不在乎岁月

或疾病。

不在乎疼痛

或为了追随你

必须做出的努力。

因为有你一起我能够穿过

广漠悲凉的空间

我永远能找到门

把我送回幻象那里,

因为你与我同在。

缪斯,

比太阳更美

比群星

更美。

▲ 波拉尼奥(左一)与母亲、妹妹

09

迷失的侦探

侦探迷失在幽暗城市

我听见他们的呻吟

我听见他们的脚步经过青年剧院

有声音好像一支箭飞过

咖啡馆和公园的阴影

年少时常去的地方

侦探观察

他们张开的手掌

命运被自己的血玷染

而你甚至想不起来

哪里是伤口

那些你一度爱过的脸庞

那个救过你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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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奥一家

10

下雨了你说“好像云

在哭”。然后你捂上嘴加快

脚步。好像那些憔悴的云在哭?

不可能。那么,哪儿来的这怒气,

必定把我们所有人毁掉的这绝望?

大自然把她的某些方法藏进

奥秘,她的异母兄弟那里。于是这个下午

你认为近似世界末日的下午

比意料中更快,你就会觉得

不过是一个忧郁的下午,孤独的下午

迷失在记忆里:自然之镜。或者你

会忘掉。无论雨,哭声,你回响

在悬崖道路上的脚步声都不重要。

现在你可以哭让你的形象溶解

在滨海大道一路停放的汽车

挡风玻璃上。但你不能迷失自己。

文字 |选自《未知大学》,[智利]罗贝托·波拉尼奥 著,上海人民出版社,范晔、杨玲 译,2017年8月

图片|选自纪录片《el último maldito》

来源| 楚尘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