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传奇的身世,因为作品入选教科书,海子晋升为当代最著名的诗人。前一段时间,听一位出版社的编辑闲聊, 据说有近20年的时间,国内销量最高的诗集作者,就是海子。直到2016年前后,湖北横店一位女诗人余秀华横空出世,方才打破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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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顶流诗人的海子,虽然在25周岁那年,以一种极端酷烈的方式,离我们远去33年了,但时至今日,他依然还有无数的铁粉、铜粉、金粉。他似乎永生在了人们的心中,永远都是一张天真未泯的脸浮现在世人的记忆里。我朋友圈一位青年诗人,几乎每年都要自费跑安徽怀宁高河镇查湾村海子老家几趟,来去匆匆风尘仆仆转几趟中巴车都在所不惜,只为祭奠心中的偶像,以能和海子老母亲聊聊天、亲身感受诗人家居生活,视为生平莫大满足。

还有一位好友,百年名校古典文学的博士,本该镇日手捧古文线装书摇头晃脑咿咿呀呀的,却偏是海子的骨灰级迷弟,自诩“不爱李杜爱海生”。我不大理解这种倒置的“文学观”。某次酒后,醉眼迷离中的他吐出真言,“每个人会读出不同的海子,或从海子那读出各个不同的自己,我读出的是一个渴念挣脱一切羁绊却不得不在物质世界困守的海子”,迷迷糊糊又玄之又玄,听到我一愣一愣的。

有些诗迷迷恋海子,就如同影迷痴爱张国荣一样。还是一位网友说得好,“这时候,海子的寻死看起来真的像是一种伟大的艺术”。

可终究不得不说的是,某种程度上,作为诗人的海子,其实早经化妆,受涂抹,遭传奇化甚至被神话了。“海子”早就不是“查海生”那么简单了,几乎升华为一个当代文化符号。这是他生前好友们都不得不承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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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去世前,创造了近200万字的海子,一直都不是“著名诗人”。在一个诗歌热的时代,一个连顾城的出场都可令花季少女昏厥的时代,寂寂无名。我们知道,海子生前,连能给他公开发表作品的报刊,数量都极其有限。他去世前编印的诗集《麦地之瓮》,其实也是自己油印的,不是“正式出版物”。直到1987年12月,在某期《诗歌报》的一个犄角旮旯版面里,托一块名为“北京青年诗人诗歌专版”的集体亮相的“福气”,海子才博得了生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正式报刊刊发一则“个人简介”的“待遇”。

人们关心诗人的遭遇,实际上远超过关心诗人的作品。“海子如果还活着,他还会这么有名么”,这个问题始终都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当代诗之问”。海子去世10年之后的1999年,著名的纪念集《不死的海子》一书出版,其中的重头文章《海子神话》,一开篇就说道,“在当今诗坛,海子作为一个巨大的神话的存在,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一位诗人同行就坦诚,“读海子的时候,的确会不屑,不明白他何以会得享大名”。

图:余秀华写于海子20年祭的这首诗也引发争议

“神化”其实就是误读。它带来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作品受到高估了,是名实不符,甚至有浪得虚名之嫌,有炒作之嫌,有世人都人云亦云跟风之嫌。对于一位作家来说,这是很致命的责难。而且,一个很悖谬的事实是:海子的那些诗坛好友,其实也没觉得海子的诗多好多经典多惊人耳目;我所知道的国内诗人圈,大多数人对他也不服气,这些议论是很公开的。他们服芒克服张枣服于坚服多多服吕德安服翟永明服欧阳江河,连顾城这样的“污点诗人”都五体投地,可就是不大看得上海子。

而看不过眼的一个重要原因,大概就是嫌海子的诗“太浅”了。正如他们现在也爱嘲讽“余睡你就是1980年代《诗刊》水准”一个调子。

关于海子诗的“再评价”,不屑的并不少。看过最“刻薄”的一篇评论,还是来自海子1979级北大法律系同学,一位名为刘大生的教授。因为是“熟人”,那重击也形同““同室操戈”。

据这位刘教授讲,同学时代他经常与海子一块闲聊哲学,虽然海子“俨然一个哲学史专业博士生导师的气派”,但两人并无嫌隙,而且每日“小冬子”叫来叫去,关系还是挺融洽的。他一直以为海子会成为一个哲学家,期间从未听说他写诗,所以直到海子去世10年后的1999年,他才看到老同学的诗集的。而读完这“140多首作品”后,他的心情不仅不是佩服,不是惋惜,不是怀念,而是“情绪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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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故?因为,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海子”确实是一个著名的大诗人了”,诗集随便都能印到3万册了;另一方面,他也直言不讳,认为海子的诗,完全是浪得虚名的。读完的大体感受就是:“从头到尾逻辑混乱,语言拉杂,病句连篇”,反正不堪入目就对了。段末,他还不忘质问亡者,恨不能起其于地下而骂之:如此差劲的诗,哪里像一个堂堂北大出身且还担任过校报编辑的大学教师的文笔?

随后,他洋洋洒洒写了上万字,一篇篇一句句分析海子诗作的病句,数落得几乎一无是处了。什么“生日的泥土、黄昏的泥土让人莫名其妙”,什么“美丽的风画蛇添足”,什么“一首四行全是毛病”,什么“冻伤的蜡烛为啥就不能稍微推敲锤炼”,什么“在生日的日子里完全是故意搞乱语义、污染语言”.....看得出,言辞间他近乎气急败坏,只想着一首首给它改正过来。

就连那首流传最广远的名作《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也照样让他批驳得体无完肤。什么“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为啥要“从明天起呢”,“明天能做到这一切,今天就已经够幸福了”;什么“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怎么关心没了下文,“形式上也与一二行不对仗,内容上有严重残缺”;什么“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显得很做作,什么“承接我将告诉每一个人连最基本的语法修辞规则都不尊重”;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都是“十四行的俗套”........最后,这位据说“同学四年”关系尚好的老同学,直接给海子下了一份迟到的“判决书”:他的诗集,就是一部病句大全,是“病句走大运,不服不行!” “浪得虚名”四字,其实昭然若揭了。“亚洲铜 亚洲铜 / 祖父死在这里 父亲死在这里 我也会死在这里 /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这样的诗,他显然鄙薄得很。

图:海子父母

老实说,我也不太喜欢海子的诗,但看到海子身后还有这样一位“老同学”教授跳出来如此挖文,也觉得啼笑皆非。名人,真是不好做的,人家是捧是棒都是能换东西的,尤其是眼睛已闭的,还无法起来还嘴,九泉下有知那得多窝心啊!别说这“老同学”了,我的手机里,还存有诗人一位直系亲属的号,每次打开他的朋友圈,毫不意外从不走漏,清一色都是“受邀朗诵海子”或“应约出席海子纪念会”之类自我宣传,贴的照片还都是如此的满面红光,犹如每天都在走红地毯的大明星。

善良的人,见此或许会感动,“30年都走不出的兄弟,真是情深义重啊!”而我这种“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的人,心中只有一句感叹:世道人心啊,哎!想到这,海子的诗,到底是否浪得虚名,也无意关心了。只是因为,答案似乎也很明显,“诗人只要有一行诗打动了你,他就不会是被高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