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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贾政痛打宝玉那回太精彩。

一个封建大家族的内部关系,曲曲折折,欲说还休,尽在其中。

1、父子之间

话说金钏跳了井,贾宝玉长吁短叹,恨不能以身相替,那倒霉样儿被老爸撞见了。

哪个父亲看见孩子那熊样儿,能不动气?何况在贾政面前,贾宝玉总是缩手缩脚、唯唯诺诺。

“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嗐些什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蕤蕤,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又唉声叹气,你哪些还不足,还不自在?”

一段话,将贾政这个老爸,对贾宝玉的恨铁不成钢,写得生动无比。

天下多少父亲,对儿子不是如此呢?孩子不争气,憋得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

一番数落,贾宝玉依然呆呆怔怔,贾政本来只有3分气的,一下窜至7分。

这死孩子怎么就敲不醒呢?贾政却没有想一想,连贾母都知道,宝玉见他如老鼠见猫,有理都先弱三分,腰都不敢挺直,怎么慷慨挥洒得起来?

接着忠顺王府因名伶琪官之事,来贾府找宝玉要人,贾政大惊,他都不敢惹的人,宝玉却和对方抢人,还是为个优伶,这死孩子,要捅天啊!

不巧又听到贾环告状,说金钏投井,与宝玉淫辱她有关。

你说贾政是啥心情?

又惊又气。

惊的是宝玉在外流荡优伶,还被人拿住了把柄,惹来政治祸端;气的是寄予厚望的儿子,竟如此不争气,荒疏学业,淫辱母婢,若再不管教,只怕会惹出更大的祸端。

贾政一时急红了眼,摆开阵仗,要打宝玉,他心里只是气吗?他心里更痛啊。

“那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

爱之深,责之切!

小厮打还嫌轻了,贾政夺过棍棒,“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直打得宝玉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贾府中,好似有打儿子的传统,贾琏被贾赦打得下不了床,贾珍惹恼了父亲,直接当贼审的,贾蓉更不消说了,但贾珍贾赦打骂儿子家常便饭,却不是为了教育孩子,多半是为出气。

贾政不同,贾政骨子里是儒士,有文人的傲气和清高,他打宝玉,是太爱重,恨铁不成钢,宝玉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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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兄弟之间

大家族里,兄弟间除了血缘,几乎就是竞争关系,嫡子和庶子之间,更是你死我活。

贾环虽也是贾政的儿子,却是赵姨娘所生,历来不被王夫人、贾母看重,身份上他是少爷,但在贾府的生存状态却很不堪。

不仅因为他有一个被人瞧不起的亲娘,更因为他自己立不起。

贾宝玉是他哥哥,生存状态却与他天渊之别,拥有他做梦都想拥有的一切,在他亲娘刻意无知的引逗中,他早已心灵扭曲,能不妒忌含恨?

兄友弟恭?别搞笑了,那是贾政的幻想,在贾环心里,没了贾宝玉,这一切就都是他的。

所以贾政叫住乱跑的他时,他趁机告了宝玉一状,贾政本不知金钏跳井一事,想来如此腌臜事儿,王夫人也会瞒死,没曾想,被贾环捅到了贾政面前。

贾环拉住贾政的袍襟,四周看了看,才悄悄说:

“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便赌气投井死了。”

这段话,贾环太有心机。

首先,他点出是在王夫人屋里,被辱还被打了,这是给王夫人也上了眼药,以贾政对王夫人的了解,就不得不信。

其次,用词险恶,将普通的调笑,上升到“淫辱母婢”,一下就捅破了颇有儒风的贾政的底线。

再次,点出了金钏受辱,还被打,跳井死了,让身处政治漩涡的贾政,对王夫人持家,深感不满和无力,这家怎么管的?孩子怎么教的?这不给政敌送把柄吗?

贾环这个孩子,平素看起来不够聪明机灵,但绝不是什么都不懂。

他们这等人家,最怕对手找到空子,如今竟自爆其短,生出暴殄轻身的祸患,如此伤天害理,不是自毁长城?

加上琪官一事,贾政被一激再激,当即就气恨交加,打王夫人是不可能了,人家后台硬,但恨不能将宝玉这个孽障打死。

兄友弟恭?宝玉惹出事儿,也让弟弟贾环抓住了把柄,朝堂如战场,家里也如战场。

3、婆媳、夫妻

贾政发起狠来,谁拦得住?但下人不敢不作为,只得去内宅报信。

贾宝玉是王夫人唯一的希望,得到消息,急急忙忙,顾不上出二门是内宅妇人的大忌,就冲进了外书房,慌得众门客小厮避之不及。

一把抱住了贾政还欲再打的板子。

“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王夫人这会儿提贾珠,是真想贾珠了吗?她只是想勾起贾政失去儿子的伤痛,能放过宝玉。

但这话是真的惹人伤心,伤心的人是贾政和李纨。

贾政不说了,想起英年早逝的儿子贾珠,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贾珠之妻李纨呢?是禁不住放声大哭。

在这一段描写中,三个与贾珠有关系的人,都在哭,却是各哭各的,各有各的悲伤。

王夫人哭自己苦命的儿子,更多是为宝玉;

贾政伤怀儿子早逝,自己年龄大了,却没个可心的后人;

李纨则是哭自己,丈夫去世,自己与儿子无依无靠,看人脸色的日子过得艰辛。

但王夫人和李纨,这一对婆媳,即使提到贾珠,也没有抱头痛哭,无交流,无互动,也是奇葩无语。

整本《红楼梦》里,王夫人和李纨都没啥交流互动,婆媳间的关系,连表面的寒暄的都少有,全程如冰。

作为寡妇,李纨被荣国府边缘化,跟荣国府的女主人王夫人的态度,脱不开关系。

王夫人疼贾珠,却看不上李纨,甚至贾珠死后,怕李纨贾兰挡了贾宝玉的路,连带着贾兰这个孙子也不待见,这高门大宅内部的弯弯绕绕,不细品还真无法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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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贾政夫妻,也是说不出的诡异。

贾政看到王夫人来了,

“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

怎么当妈的来了,当爸的打得更狠了?

这是在打儿子,还是打给妈看?

儿子长歪,当妈的肯定有责任,但王夫人却不知,贾政气她有三点。

一气她对儿子的溺爱;二气她不和自己一条心,在管教儿子的事上拖后腿;三气那薛家薛蟠带坏宝玉,几次三番强拉宝玉,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戏子,还跟忠顺王爷抢人,而薛蟠却是王夫人带来的。

贾政夫妻,属政治联姻,素来相敬如宾,并不交心,试想一下,贾政这个知识分子,如何看得上大字不识、不懂风情的王夫人?

贾政看好的儿子贾珠去世后,叛逆的贾宝玉,就经常是夫妻矛盾的导火索了。

所以,贾政打宝玉,气的更是王夫人,遇到不靠谱的老婆,还得痛打儿子,父亲的痛和伤有谁知?

4、母子之间

要说谁能制得住贾政,非贾母莫属。

知子莫若母。

这不,人未到,声先到。

“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老太太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先声夺人,就制住了贾政。

中国古人,家庭文化以孝为核心,所以,基本上贾母到,贾政就打不了了,所以开打,就下了死命令,谁敢往里送信,立刻打死。

但贾母贾政间的互动,却让人感觉,不只有孝道。

当然,这一回交锋,很多人认为是母子矛盾白热化,抹杀掉了感情,但细节却分明有感情在其中交融。

“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出来。”

为何急?为何痛?

急是因为又撞了母亲的逆鳞,宝玉就是贾母的逆鳞,怕母亲急出好歹来,痛则是因为自己的难不被理解。

若只为孝道,他何必又急又痛呢?

每次贾政管教儿子,全家都来拦,最让他忌惮又伤怀的,还是贾母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可是个孝子啊,贾母一句话,就无他立锥之地,他头疼,也希望母亲能多疼疼他。

贾母出场的一系列言语,一步一步压着贾政,丢盔弃甲,无处立足,特别是贾母提到他爸当年,老爸当初也是美其名曰“教育儿子”,让贾政秒回童年被打的小屁孩时光,看宝玉的惨样,又悔又痛,最终做出承诺:

“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做儿子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

其实贾政也挺冤的,本是理直气壮教训儿子,熊孩子犯错又惹祸,性质还恶劣,能不教训吗?结果变成他才是错的那个,灰心,自悔,还得往回找补,你说冤不冤?

贾母对贾政的影响力,贾政对贾母的孺慕敬重,在这一回合中,在表面的矛盾中,暗流涌动,还双双落泪,这何尝不是母子间感情的一种交汇?

贾母人老成精,却对着已当官、已为父的儿子,如此训诫,可见,贾母也是看重这个儿子的。

父母对子女,往往爱之深,则责之切。贾政对宝玉如此,贾母对贾政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有对在意的人,才会多话,才愿意直言那么多话,而不用有所顾忌保留。

你看贾母对贾赦就从不多话,贾赦胡来,打得贾琏下不了床,她也懒得管。

她将荣国府交给贾政,可见对贾政的看重。

第33回太精彩,空时大家不妨多翻翻,看我分析得对吗?

End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