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欧阳询和虞世南,都是南方人,后入长安,“货与帝王家”。也都以书法闻名于当时与后世。然而,他们的书风有何不同之处?其背后的根源是什么?捋清这些问题,对我们学习他们的书法还是有所裨益的。特荐此文,以飨读者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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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询行书《卜商帖》

欧阳询和虞世南,唐朝书法史的开山人物,初唐书坛双峰并峙的老书家,在书法史上有极高的声望。

他们一生的前30多年生活在江南。南方书风自东晋以来一直崇尚王羲之,欧、虞早年都有学“王书”的经历,但是成年之后的书法取向大不一样。欧阳询初学王羲之,并无名师指点,有了垫底的工夫之后,渐变其体,摆脱了王羲之,是无意还是有意,很难说。虞世南师从“善王羲之书”的智永,登堂入室,妙得其体,他以“王书”成名,也以此自得,终身厮守,最后成为王羲之书法在唐朝的正宗传人

欧阳询比虞世南年长1岁,两人都出生在陈朝的官宦家庭。欧阳询是湖南长沙人,14岁那年,父亲在广州刺史任上谋反被杀,遭遇“家口籍没”的变故,他被父亲的好友著名文学家江总收养,“教以书计”。欧阳询读书数行俱下,“聪悟绝伦”。虞世南是浙江余姚人,“性沉静寡欲,笃志勤学”,少年时代投师陈朝著名学者顾野王门下,求学十余年,精思不倦,有时到了20多天顾不上盥洗梳头的地步,所谓“累旬不盥栉”。

比较两人的知识结构,各有所长,欧阳询精于史学,编撰了《艺文类聚》(100卷),这是一种专供帝王备览的类书,相当今天的百科全书。虞世南长于文辞,他也编过一部类书,名为《北堂书钞》(160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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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询楷书《化度寺邕禅师碑》

隋朝灭亡陈朝的公元689年,欧阳询33岁,虞世南32岁,正值盛年。隋朝统一全国,江南丧失了文化中心的地位,欧、虞先后“北漂”京城长安,揣着满腹才华,凭着受业名师的学历,如愿“货与帝王家”。虞世南做过秘书郎、起居舍人,欧阳询仕隋为太常博士,料理礼乐之事。欧、虞的书碑活动大约始于隋炀帝大业年间,欧阳询写了《隋尚书左仆射元长寿碑》,虞世南写过《隋高阳郡隆圣道场碑》,都在56岁。这两通碑刻,宋朝时还能见到。

唐朝建国那一年,欧阳询和虞世南已是年逾六旬的老人。入唐之后的20多年,在他们的生命里程中,只占1/4的长度,却是他们人生最丰满而光彩的一段,留下了传世的名作,书法史上才有了“欧体”、“虞字”

虞世南一直担任太宗的侍从秘书,后来做了秘书监,人称“虞监”。太宗曾经称许虞世南有“五绝”: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学,四曰文辞,五曰书翰。“书翰”是指书法。唐太宗是王羲之的顶级发烧友,喜欢与虞世南讨论书法。虞世南身后的哀荣特别隆重,而且“图其形于凌烟阁”,进了唐朝的名人堂。太宗曾向魏征诉苦:“虞世南死后,无人可与论书。”那时欧阳询还在世,欧阳询虽然学过王羲之书,却“渐变其体”,太宗当然不会把他看做可与“论书”的知己。欧阳询本是高祖李渊的亲信,太宗接位后,礼遇父亲身边这位老臣,但并不亲近,把他安排到东宫做太子率更令。

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

欧阳询在东宫虽无案牍之劳形,写碑的差事却不少,且多是丰碑巨制。按北宋金石家的著录统计,欧阳询在唐朝写的碑志有上十通,有大臣、名僧的墓碑和墓志,也有皇家宫馆陵园的铭刻文字。我们现在还能见到他写的隶书《房彦谦碑》,楷书《化度寺碑》、《皇甫诞碑》和《九成宫醴泉铭》、《虞恭公碑》。他还能写篆书,《九成宫醴泉铭》的碑额上可以看到。

欧阳询以楷书著称。他写楷书,笔画方锐挺直,字形瘦削,结构森严,人们比为“矛戟森列”。他的结字,上半部分宽舒,下半部分紧敛,造成一种重心偏低却又高耸的态势,既“稳”且“险”。唐朝就有人说欧阳询“笔力劲险”,宋朝米芾称之为“险绝”,清朝梁说他敢用“险笔”,总不离一个“险”。欧体的“劲险”赢得了书家的赞叹,也因“劲险刻厉”而失于温秀,寡于润色,有人喻为“金刚瞋目,力士挥拳”。

《旧唐书·欧阳询传》记载,他“貌甚寝陋”,长相不是一般的丑陋。他的书法名声大,“人得其尺牍文字,咸以为楷范”,高丽国专门派遣使臣来唐朝求欧阳询的字。唐高祖惊叹:“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彼观其迹,固谓其形魁梧耶!”从唐高祖的话中可以知道,欧阳询不仅丑,而且个子很矮,人和字相反。苏轼评欧体,也曾“评书入人”,却是取相合的角度:“今观其书,劲险刻厉,正称其貌”,含有贬义。

虞世南《孔子庙堂碑》

欧阳询还有四种行书墨迹传世。现藏辽宁省博物馆的《仲尼梦奠帖》,被鉴定家认作真迹,《张翰帖》、《卜商帖》和《千字文》是古代临摹本。欧阳询的行书只是一笔之转的楷书快写体,结字是纵斜的姿态,令人动色,但是“惊奇跳宕,伤于清雅之致”。学过欧字的米芾,38岁在湖州写的行书《苕溪诗帖》和《蜀书帖》,变本加厉地发挥了这种纵斜之势。

虞世南在唐朝很少写碑,仅在贞观年间写过《孔子庙堂碑》,刻成后不久毁于火,现在西安碑林保存的那通《孔子庙堂碑》是宋朝重刻的,俗称“西庙堂碑”。北宋文学家欧阳修(1007~1072)学过《孔子庙堂碑》,他在1063年写的一段题跋中回忆:“余为儿童时,尝得此碑以学书,当时刻画完好。后20余年复得斯本,则残缺矣。”可以想象《孔子庙堂碑》在北宋的影响之大。

虞世南的楷书,体段含蓄柔和,笔力内含,平稳优雅,气色秀韵,有如得道的高僧,举止有礼,不动声色。虞世南的行书作品也很少,有两件归在他名下的“近似”之迹。一件是现藏上海博物馆的《汝南公主墓志铭》,是篇文稿,署款“贞观十年十一月”。明朝以来很多鉴藏家认为,这件行书不是虞世南的真迹,怀疑是米芾的临本。还有一卷《兰亭序》古临本,明朝董其昌收得后,在卷后题跋,说“此卷似永兴所临”,虞世南有“永兴公”的爵位,故有“永兴”之称。因了董其昌的这句话,后人便把这卷《兰亭》定为虞世南的临本,现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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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世南行书《汝南公主墓志铭》

欧、虞的字,历代都有书家评说。宋朝人评书直率而随意,有点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味道。元朝以来的书家尽是礼赞,像是朝拜祖宗。

唐朝张怀瓘的评点较为公允:“欧之于虞,可谓智均力敌。”欧、虞各自的特点,他采用对比的手法来显示,一看就明白:“欧若猛将深入,时或不利;虞若行人妙选,罕有失辞。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他还认为:“论众体,则虞所不逮”,但是,“君子藏器,以虞为优”。

君子藏器这个典故见于《周易·系辞下》:“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意在劝人稳重收敛,不要轻易显露。虞世南书法是内敛型,唐人才有这样的评价。如果从写到碑上的视觉效果看,欧体具有强烈的形式感和视觉的刺激性,适合写碑。虞字写到碑上,显得柔弱,也许这是虞世南很少写碑的谜底之一。

作者:刘涛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