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苍茫,天涯零落。那些美好的人事,当过去多年之后再回首,会蓦然发觉恍如一个不是真实的美梦,充满了幻觉,洋溢着迷蒙。曾经温柔又亲切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曾经刻骨又铭心的情感,变得凄楚悲凉;时光如水,万物沉寂。

《旅宿淮阳亭口号》
【唐】宋之问
日暮风亭上,悠悠旅思多。
故乡临桂水,今夜渺星河。
暗草霜华发,空亭雁影过。
兴来谁与语,劳者自为歌。

这首《旅宿淮阳亭口号》,作者初唐诗人宋之问(约656—约712),字延清,汾州(今山西汾阳市)人,与沈佺期并称“沈宋”。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进士及第,得到武则天赏识,召入文学馆。其诗多为应制之作,以属对精密、音韵协调见长,大多词采绮丽,对仗工整,对律诗体制的定型颇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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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风亭上,悠悠旅思多”,写情绪发生的土壤,注定中的情怀,不可避免叙写,稳重奠定。日薄西山,暮色昏黄,夜风阵阵吹掠过来,带来莫名苍凉。此时此刻,站立于淮阳亭内,独自眺望,顿觉岁月悠悠,天地凄惶,难以抑制的思绪,人生旅途上的彷徨,一起涌现心头之上。

诗人于诗之起头,详细地交代了当下环境,比如时间:日暮时分;比如地点:淮阳亭上。在如此旅途之中,这般异地之间,心底自然而然地会生出诸多纷繁复杂的情绪,让人变得低沉而又迷惘。这种情感上的脆弱性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将为下面场景做好铺垫,使它们的出现不突兀,不生涩。

“故乡临桂水,今夜渺星河”,写诗人之“旅思”,所思所念之物,大抵沉迷徘徊于心底,因事而牵,因物而起。故乡离桂水很近,流水滔滔,千载万年,乡情依旧,乡音萦怀,此中情愫,不曾更改。此时身处异地,遥想故里长河,想来今夜当也如此,漫天星河流淌,恍然如梦,但愿沉醉,不愿醒来。

此联承接上联之中的“旅思多”而来,正因人在旅途之上,所以难免怀念别离开来的故乡。所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种奇特而又微妙的感情,其实一直萦绕在每一个浪子或游子心中,难以释怀,无法排遣。期间唯一的较大区别,只是各自心中所怀念的事物或人物的对象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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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草霜华发,空亭雁影过”,前面写阔大高远景物与故乡对照,此处则回归近旁以细微更见深远。再葳蕤的青草,也抵挡不了风霜的侵袭,在时光的底层沦落,枯萎而衰亡。人何尝不是如此,曾经的满头青丝,如今如雪。空亭寂然,矗立岁月长河,偶尔雁影掠过,四野无声,独味苍凉。

诗人别具心思,巧妙的,也是沉重的;其机心固然深藏,却也很好理解;毕竟,他为人实在有些不妥,甚至卑劣。此刻下场,也是当初埋下的后果,今朝开出的花朵。以“暗草”映照游子满头“华发”,愈见自身境遇之悲凉;而孤寂矗立着的“空亭”被飞过的“雁影”掠过,这种没有深意的无视,则更加显现出此时诗人周边郁积着的苦痛。因为只有为人重视,才会有被人正视,被人轻视或忽视。

“兴来谁与语,劳者自为歌”,是所有情绪的收束,回归诗人内心,形影相吊,如失侣孤雁,愈发寂寥。兴致来临的时候,又有哪个人可以谈谈心,说说话呢?只有匆忙中的操劳,只有独自给自己鼓劲,打气,唱着没有人可以体会的小调。白云悠悠,世事沧桑,剩一地鸡毛,半生空荡。

一股悲凉的气息浮萍似的洒落在诗人的心田之上,让他孤独地停留在淮阳亭中的身影显得朦胧与缥缈起来,使人再也无法看得清晰。的确,无论再好的共鸣,不管再多的同情,也是没有办法进入到立有强大隔阂的内心世界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大多时候是苍白而无力的,即使再高明的文字与言语,也难以表达清明。

诗题中用了“口号”二字,可见本诗成于情绪郁积密切之际,大有一种不如此便会那样的毁灭极速之感。诗人借异地而怀想故乡,适当累积着种种情绪,其畅想故里的桂水也当会像此地“渺星河”;又借身旁“暗草”对照“华发”,“空亭”映衬自身之孤单,让看不见的情思显得真实而又厚重。

诗贵情真,故而方会借景生情,情景相遇,水乳交融。与诗人前期人生仕途得意之时诗作的华丽绮靡、内容空乏不同,他在遭遇流放途中的作品,依然保留着对仗工整、音韵协调优点的同时,在感情的阐述之上,却更加圆润自如,情绪饱满。亦因此,方显得韵味悠长,不再泛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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