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当然是需要创新的。没有能力者,以及抱残守缺者,才会把勇于开拓的先锋,视为大逆不道,甚至怒斥为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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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有人说,“丑书之争”实质是“中西理念之争”

不管你承不承认,中国几千年来的书法,一直都是在创新啊。从用的笔,到书写的纸张,到执笔的方式,到线条的处理,到五体的流变,再到各派大师的鼎足而立,哪个、哪项、哪个时代不是在创新?如此,中国书法才得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风光物采奔冲而来,令我等后人应接不暇也。

王羲之不创新,就只能跟着卫夫人模仿簪花小楷;沈尹默、启功、刘炳森诸位先生与古为徒,亦步亦趋于先贤,已经做到守成的极致了吧?一瞑之后,言行两亡,现在评价一直在下降,地位始终在滑落,差不多被摈弃到了二三流乃至四五流位置。其价值\价格,远不如康有为张大千等敢大刀斧阔的同行,来得受欢迎,来得地位稳固。

更别说田英章田蕴章昆仲,尽管受大众拥趸近三十年,却连国展都挤不进去,被圈内人刻薄为2毛一张复制品了。

过去乾嘉时代的钱南园,一笔颜真卿实在太像了,孝子贤孙之姿态够至臻了吧,但所有人看了,只说他是“颜体”,书法史上从无“钱体”这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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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钱沣画像

同时的何绍基老师,虽然也是颜体的功底,但人家化用汉碑,创出了自身面貌,是以岿然一代大家,有不喜欢的但没人回去质疑。张怀瓘说王羲之为什么牛,就牛在与前人有“增损”。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人家懂得创变。书法,只要追求形式多样化,就一定会有创新局面,这个非人力所能阻挡。

舜何人也,予何人也?道理特别简单,模仿得一手好毛笔,比如写王羲之的字逼真到王献之都刹那恍惚,又能如何呢?人家只会说是字匠,很难信服说你是真正的“书法家”。任何一个书者,最终都要写出自身风格或面貌,才够资格称得上“书法家”;而任何一个有志气的书者,相信也雅不愿意为人奴仆,以复刻为终极目标。

马瑟韦尔抽象表现主义巨作《西班牙的挽歌》

就如学画,临一张徐悲鸿的马、临一副齐白石的虾,能大言不惭自称“大画家”吗?深圳大芬油画村,专业仿制世界名画,克隆人才一抓一大把,梵高达芬奇几个小时就能给你一张原版1:1复制品,原件几亿他只要几十块钱。这类人,都是莆田系大师,在书法圈招摇未免过去屈才。

“学我者生,似我者亡”,艺术本质就是这样的,不断地创变而非一味地守成,个人才有进步可言,而整体上才能“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一步步地推进,即便慢如蜗牛爬,也总比固步自封,陷入“我祖上也曾阔过”的迷梦里强。我觉得应该是常识了:书法的根底是艺术,一个艺术家最需要的是,恰是审美能力与自由感。

图:2015年杭州国际现代书法艺术展上一幅草书盘条作品

说到底,中国书法变幻万千的线条,不是捆绑你我心智的葛藤或锁链。它是你我学识的体现,才性的挥洒,心智的见证,甚至是某种境界的门票。

理论上,书法当创新,无论哪个朝代,都是没有问题的。真理指数之高,毋庸置疑。

只是说,中国书法在艺术门类中有其特性,就是其审美形态有着最深厚的传统性,“古法”是所有“法”的基础。这种基本之“法”为什么一定要守住?因为从宏观来看,它并非形式主义的,更不是僵化的教条,甚至都谈不上老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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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现代书法”,显然更注重泼墨效果与笔触表现

所谓“法”,就是标准。那是无数前人,那些一等一的高人不断揣摩、交流、吐故纳新,所留下来的经验总结。你要成为炼成书法家,如果不是苏东坡黄庭坚投胎转世,务必得汲取这些经验。这就是所谓的“功底”。

创新的基础,就是功底。任何“新”,都不是空中楼阁或自创一套,那是春秋大梦,是醉酒打拳。所以,当代一些书家,在社会上略得薄名,就师心自用妄图自成一家,号称搞各种“创新”、“变法”,就不免落下笑谈。

比如任政先生的字,也是很创新,创的“方、光、亮”一时无两,是1980年代的书法明星,盛况只能用“书坛余秋雨”来形容。彼时江浙沪一带几乎“无匾不任政”,而今安在哉?

光怪陆离的时代,也滋生各种光怪陆离的书坛“大师”。一些创新大师,未行先学跑,仅得皮相即沾沾自喜,一心想着创新,那就是欧阳锋瞎练九阴真经,是逆转经脉将入魔道矣。你说创新,那毫无根底的胡涂乱抹能说是杰作吗?答案显然不言自明。

“创新”的经,一直都是“真经”,可你乱念就是倒行逆施了。一句话,创新≠反传统,反传统是末流。

当代书法要不要创新,争议一直都存在。人的理念总是有差异的,有的人心性稳重,更看重传统;有的人精神活跃,总想着别开生面。

因为思考重心不同,着落点有差异,有时吵到愤慨时,就不免同室操戈。你责难我保守,我痛斥你野狐禅,不说龙蛇混杂的网络空间了,连专业精英圈有时也会起阋墙之争。中国书协成立不过40年,大政方针就所有对立:沈鹏操持时代,力拔“创新才俊”;而到了时下的孙晓云掌舵,“扭转丑书风气”又成了主题曲。

其实,不仅中国如此,在东亚汉字文化圈,围绕书法创新与否的争议,也是闹闹腾腾几十年了。比如东邻日本,近代以来,其书道受到西方艺术观念冲击,开始对已经定型的书法伦理观,展开一些反思,出现了传统派与前卫派的对立。

下图:深圳画家村

他们那时的争斗,远比我们现在激烈得多。1948年,日本美术展览会,原本以钻研王铎著称的书法家上田桑鸠,拿出一幅字参展,而且特意命名为“爱”。这幅字是怎样的呢?全幅只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品”字,就如同小孩子刚握笔写的一般。

上田桑鸠自述说,这是他看到小孙子爬行姿态后,凝聚对他的爱而写成的,是用书法去表达这种情绪,是艺术情感的凝聚。可当时的日本书坛,顿时哗然,觉得这完全是胡闹,最后导致上田桑鸠退展,从理念上日本书坛正式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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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之后,有一次美术展上,大泽雅休的作品《黑岳黑溪》被逐出陈列,且被批判为“污秽”,让书法的守成VS创新之争愈演愈烈。按照时下大众的观点,上田桑鸠、大泽雅休这些人妥妥都是“丑书”之尤,但他们后来都被尊为“前卫派”大师。而且,他们在搞“丑书”之前,又都是传统派阵营里出来的,是成名人物。

从这一点看,他们受到反对,问题又显然不是因为“创新”,而是被认为“创新过头了”。他们的遭遇,和我们当下很多书家的处境,比如王冬龄的“乱书”、曾翔的“吼书”等,何其相似乃尔啊!

所以,创新从来不是问题。真正学书法有年之人,或对艺术有所敏感之人,都不会反对创新。核心问题只有一个:“书法”的本质是什么?是亦步亦趋学得和古人一个样,还是淋漓尽致地表达?

围绕这个问题,在现实中实施时,又会带出3个更具体的疑问:1,书法“创新”的度,在哪里?2,书法是该“创新”,但该朝哪个方向开创?3,中国书法,到底要不要走出国门,与世界艺术接轨,乃至融入进去?

这样看来,所谓创新与保守之争,实际是古典派与现代派的对垒。他们纠结的,是一个“限度”,与如何面向“世界”及“现代”的困惑。比如,近一二十年始终争论不下的一个要点:以线条为中心的中国书法,可以不可以摆脱纯汉字思维,从“读”的领域移动到“视觉”方向呢?传统派一直警惕的,是那种随心所欲的自由书法。

图:网上一些偏激观点

就我个人观点看,我从不非议创新,甚至不认为存在什么“丑书”——艺术只有是非好坏,没有美丑。但我也反对毫无规矩、毫无限制、毫无章法、毫无忌惮、毫无敬畏的所谓“书法创新”,中国书法的根底也不能脱离汉字,那是无法无天。譬如如今的王冬龄,那些天马行空的“乱书”,你可以说是杰出的“现代派艺术”作品,但绝难说是“中国书法”了。

图:井上有一作品《落脱身心》,2018嘉德拍卖以108.1万元成交,震惊国际书坛

那样一种遇佛杀佛遇魔杀魔的架势,其实质是一种“艺术破门”,早就超出了“书法创新”的局域了。“艺术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答案人人皆有,方向有谁能走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