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濂的《遵生八笺》,李渔的《闲情偶记》,蒋坦的《秋灯琐忆》,说到底,都是记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林洪《山家清供》里记载的那些花馔,依我实验下来,好吃的实在不多。

世间有许多事都无聊得很,许多东西简直一点用都没有。

但那又如何呢?

爱的人仍然热爱它们。

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前阵子桂子初生的时候,有个姑娘从微信上问我:刚打下的花,怎么做桂花酱?

等我看到的时候,她已经自己答复“搞定了”。

我很想说我是震惊的。我很想问她:妞啊,你都忙成这样了,你弄这个做啥啊?我大概有三年没见过她了,因为大家都忙得乱七八糟,真是卿须怜我我怜卿。

震惊之下我记起来,我自己在春茶上来的时候,也曾风尘仆仆地去了西山慈里采桃花。

农历三月初三日采桃花,倒入酒坛中,加上等白酒,以酒浸没桃花为度,加盖密封,浸泡三十日之后启封,滗出药酒另放,每次取药酒若干饮用,早晚各饮。

采桃花是为着做桃花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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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酒,我是不大喝的。

但是仍然每年都做。今年青梅季新做二十五坛,青梅坛子们几乎没有地方坐了,因为除了青梅酒,还有桃花酒、枇杷酒、菊花酒、野葡萄酒、蓝莓酒、山楂酒、桑椹酒、红枣酒、桂花酒,中秋的时候,又收了一个私房酿的桂花啤酒,泡沫蓬蓬地堆起来,好似奶盖。

所有的酒里,我最爱野葡萄和木犀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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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曾仿过宋人吊熏花酒的法子,试着做玫瑰和梅花酒,可惜失败了。

宋人很爱做这些事。

颠沛流离如东坡居士,豪迈不羁如子瞻先生,也时时自坐轩阁间碾弄香末,亲自动手制印香银篆盘香寄与子由生辰。

不知东坡先生是否做过梅花香饼。

梅花香饼是一块香粉做的炭,冬天揣在手炉里烧,一般都能现成买得到,就是一个小圆饼,烧起来没有烟。

二喵偏要把它做成一朵梅花。这个饼,好家伙,足足做了一年,从去年做到今年,改了好几次配方,才算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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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喵往梅花香饼里加了清露。

对清露的执念,大概源于《红楼梦》里这一则:

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犀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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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年说过,院子里的竹子长得太茂密的时候,我们在阳台就可伸手剪下一大箩拿去浸泡蒸烧,得到的竹露,是纯净的透明,一如天地初生时的无邪。刚开始并不很好闻,要窖了很久,原本的清气才缓缓苏醒过来。

六月份,河岸的野蔷薇会开到要疯。八月份有荷花。十月有桂花。

干脆,按着时节每月做一种清露,统统都加到香里,做了百花线香。

从去年十月到今年十月,刚好做满十二月令:

一月是腊梅。二月是梅花。三月是桃花。四月樱花。五月玫瑰。六月茉莉。七月白兰花。八月荷花。九月蓝莲花。十月桂花。十一月菊花。十二月山茶。

那么多的纯露和百花香,做了来怎么用完呢?一个人也补不了这么些水,燃不了这么些香。其实就是贪玩,爱这些名字罢了。

“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

苦雨斋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们用随手采一把叶子染一件会褪色的衣衫。

采梅花做暗香汤,摘荷花做荷花茶。

用九十九天画一张消寒图。在睡不着的夜里弹一只不成调的曲子。

唐人张彦远谓之痴。

据说他在编《历代名画记》时,叹道:若复不为无益之事,则安能悦有涯之生。

是以爱好愈笃,近于成癖。

作者:任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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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浅之间有淡庐

隐居于文字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