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有油水，生命才有意义。上帝造人把肚子放在中间，生命意义的中心。”几口涮羊肉下肚后，老李开始认同起张大哥的生命观，连刚刚下肚的羊肉汤，也都愈发生动且充满了诗意。
中规中矩的张大哥与诗情画意的老李，都是国民政府中的小公务员。热心的张大哥还有着自己神圣的使命——做媒人和反对他人离婚，张大哥认为“介绍婚姻是创造，消灭离婚是艺术批判。”也正是张大哥的一番好意才有了这顿涮羊肉。这顿饱含“诗意”的涮羊肉也让老李对张大哥的好意推辞不得，只能在半推半就中任由张大哥安排，将自己身处乡下的家眷（他的小脚夫人和一双儿女）接到自己所在的北平。
老李一直都在内心做着反抗，与世俗做着斗争，因为他骨子里一直都是个“浪漫”的人。心里再过抵触、愤恨，在面对他人之时却连拒绝和狠话都说不出口，那句话永远都卡在嗓子眼里。事后再将自己气的不行，但他只能恨自己，恨自己没有魄力，恨自己永远只会低声下气的维护自己读书人的面子，和那不值一提的表面和气。
老李嫌弃自己小脚夫人的大嗓门，更嫌弃她连声招呼都不会打，没有张大嫂的八面玲珑。想带夫人读书，却发现根本带不动；想带妻子和孩子出去玩，却发现他们连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想妻子购置体面的衣物，发现她自己没有一点主见；他惧怕别人的目光，更加觉得妻子给自己丢人，在店员的注视中连自己也失了主意。令他欣慰的是妻子在反复的挑选下买了条围巾，随后买的竟是些针线、小剪子、孩子的饭巾、冬季的卫生衣···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些确实要比鞋要重要。
也反思起自己的过火之处。这些本是在家门口就能买的生活必需品，何必拖家带口的到市场来购置？她不是仆人，她是自己的太太，自己应当给她钱让她购置一些必需品的，这是自己的错。但这一点也不影响自己讨厌自己的小脚夫人，他还是觉得她丢人，并否决了自己要带他们逛其他地方的想法。
好事的同事小赵使坏，瞒着老李偷偷将妻子和一双儿女骗到饭局，让她们各种难堪出丑，只有张大哥出面化解，老李只能愤恨的将自己灌醉。回到家中看到委屈大哭的妻子，老李恨自己为什么要为了避免太太出丑，而答应同事们请客，最终还是出了丑，并且是花了不少的钱；自己的太太本就是那样，自己为什么想要规避躲藏；自己为什么就不敢在太太与孩子被人捉弄耻笑时，跟他们硬碰硬？
哪怕在他们灌太太酒时，抢过酒杯泼在小赵脸上也好，或者是捏着他的鼻子灌他一壶醋！原本自认为自己是个新人物，到头来自己就是个只会跟自己置气的怯货、孬种，连看自己的太太一眼都不敢，任由他们拿自己的妻儿寻开心，自己连屁都不曾放一个。老李恨小赵也恨张大哥，因为是他逼着自己将妻儿接到身边；饭局上看似细心周到的替夫人和自己解围，实则是小赵的帮凶；他为什么不直接阻止，或者帮着自己跟小赵干一架？看，他就是帮凶！
被老李记恨的张大哥，本是个中规中矩的“老好人”，他一向能说会道且有人脉、儿女双全、妻子更是贤惠聪明。这原本是老李所羡慕的，谁知这光鲜一面只是给外人看的，家中实则也是一地鸡毛，儿子张天真不听话只知道要钱花；女儿 是个女学生，可在最后却也差点让小赵骗了去。
可就是这样与人为善、常常助人为乐、圆滑且世故的张大哥，他自认为自己广结善缘、人脉极广，在为儿子张天真的学业奔走时，才看清自己的“关系”并不到位。更是在后来儿子被五花大绑抓走关押之后，自己也被撤了职。之前的同事们更是一个个都似躲“瘟神”般的躲着他，只有老李愿意前去探望，只有老实厚道的丁二爷愿意继续守护他们家。
也是在此时老李也才看清，处处结缘的“老好人”张大哥连个愿意帮一把的人都没有，老李看着张大哥日渐憔悴于心不忍，自掏腰包与小赵谈起了条件，让他解救张天真。他忍着怨恨与小赵谈判，因为小赵人脉颇广，身边人只有他最有办法。可老李却不知小赵和同事们早就将自己恨得牙痒痒，想让自己家破人亡才好。
老李讨厌这种污浊不堪的社会，却对他人的生活方式不断认可，内心的矛盾来回拉扯像极了我们，对生活厌恶至极却也不得不被它按在地上来回摩擦。
老李将“读书人”的耿直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对救回张大哥的儿子张天真有着莫名的执着，却又在小赵坐地起价收了自己的钱，等着拿张大哥房契，又想要胁取张大哥的女儿时，恨上了自己。看看，自己就是这般无用，面对这样的无赖小赵自己毫无办法，只能任其宰割。看看，自己就是这般无能，明明没有能力，却还异想天开的学张大哥的助人为乐。
最后，一直寄人篱下也被人们视作废物的丁二，为了这个一直收留自己的张大哥，也为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张大哥的女儿免遭小赵的“毒手”，奋起反抗。他为了自己的恩公一家杀了人，骗着小赵救出张天真之后，将其杀害。尽管自己一无所有，他还是将小赵骗取张大哥的房契，拿走之后交给了老李，让他还给张大哥。
丁二的壮举只有老李知晓，其他人根据各种利害关系，肆意推敲之后将小赵的死定义为谋杀，无辜的所长也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谋杀主使人。最后以讹传讹传到上层后，已经不再是刺杀这么简单，而变成了有组织的暗杀团。但这些都不影响大家内心的愉悦，因为小赵死了之后，不少人因此保住了自己的“铁饭碗”。
老李又开始恨起了自己，他恨自己在丁二说出自己要杀小赵时，自己连阻拦的话都没说一句；他恨自己连无能的丁二都不如，自己连他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自己还要顾及自己的妻儿。丁二好似那群人中的胜利者，多年前失去妻儿随后就开始喝酒、遛鸟、跑腿的废物生活。可他敢爱敢恨，因为感激他敢于为了那渺茫的希望，举刀向“恶”。
老李一直都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十足的懦夫。他想离婚，想要一个有诗意的女人，想要与邪恶对抗，直到最后都只是想想而已。他单调地重复着枯燥、乏味、缺乏诗意的生活，只因生活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屎尿屁填满。
读完老舍的《离婚》，才发现张大哥、老李是你、也是我。我恨铁树不开花，我恨乌鸦不会说情话，我恨山风不亲吻海浪，恨来恨去，其实也只是恨自己无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