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曾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实在是至理名言。相较孔子与荀子而言,孟子处于各国激烈攻战、竞相招揽人才的盛世,时时能与大国国君对话,阐述自身的主张,可谓占据天时、地利和人和。然而可惜的是,孟子没有抓住这种优势,最后谁也没有说服,只能退而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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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孟子不被任用和自身有非常大的关系,而不是生不逢时。简单来说,就是孟子生生错过时机,丧失人和。

雄辩滔滔,但话题不在一个频道

孟子非常善于辩论,辩论的结果必然是辩而胜之,从来都是不输人、不输阵,但很遗憾的是常常赢了辩论,输了对方的心,双方最终渐行渐远。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双方讲话不在一个频道,即,孟子将具体问题高度抽象化,而且还要一招鲜吃遍天。举个例子,我们看看孟子是如何回答梁惠王关切的问题的。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1

魏国当时遭受马陵之败后,又被秦、赵、楚轮番趁火打劫,被秦国逼得连国都安邑都保不住了,选择迁都到大梁。所以,梁惠王此时陷入极其焦虑的境况,对孟子的到来抱有极大的期待,而孟子就给了个“施仁政于民”的空泛的理想化建议。自然,期待越大,失望也越大。虽然《史记》没详细记载魏国的施政方针,但我们可以从《吴子兵法》中吴起的回答看出,魏国兵败前是如何治理国、治兵的。

吴子曰:“昔之图国家者,必先教百姓而亲万民。有四不和: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陈;不和于陈,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是以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造大事......”
吴子曰:“......是以圣人绥之以道,理之以义,动之以礼,抚之以仁。此四德者,修之则兴,废之则衰,故成汤讨桀而夏民喜悦,周武伐纣而殷人不非。举顺天人,故能然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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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吴起的回答中可以看出,魏国在战败前早就有过以“仁”治国的经历,而且论述的比孟子还要详细。况且,孔子的弟子子夏是魏文侯和吴起的老师,魏国又是战国七雄中最先强大的,对仁政还是很有概念和体会的。孟子既没具体分析过魏国失败的原因,也没给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回答,还指责魏惠王“陷溺其民”,两人的问答可以说不在一个频道上,所以孟子不被魏惠王信任就再正常不过了。

不管死活,只关注理念

孟子常说“地方百里而可以王”,但是很少说具体如何做到、如何实施及如何确保能持续下去,也就是一直在大谈该做什么,而不讲怎么做,不考虑对方的实际情况,甚至根本不考虑对方的死活。各国国君面对这一点时,必然严重地抗拒孟子的学说。孟子回答梁惠王关切的问题时,反驳“何必言利”和建议“施仁政于民”时,就没有考虑如何帮对方摆脱实际的困境;在回答万章关于“小国宋国行仁政,面临齐楚攻打”的问题时,更显偏执。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
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3

这种回答很有“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豪气,干就完了,别的别管。如果这是一个人的事也没啥问题,大不了一死而已,但一个国家就不能这么干了。何况,孔子在当大司寇时就很重视军事,讲道:“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孟子只讲行仁政不讲自我保卫,只重理想不管生死,难道忘记行仁政被灭的徐偃王了?

关键事上诡辩,于事无益

孟子在齐国担任上卿,地位很高,也深受齐王信任,双方很可能在趁燕国子之之乱打劫一事上出现了不可弥补的裂痕。当时,燕王哙禅让王位给燕相子之,但燕太子平很不乐意,于是爆发王位战争。齐国大臣纷纷上书齐宣王,要求齐国趁机出兵攻打燕国,孟子在沈同私下咨询时认为应该伐燕,但在别人问的时候诡辩了。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
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仕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齐人伐燕。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
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4

孟子后面的话否定了对沈同的原话,还否定了齐国攻打燕国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将齐、燕两国归到同一层次上,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关键是,齐国此次趁火打劫除了仇恨啥也没捞着,而孟子的话在齐国上下听着就刺耳了,让人觉得很不负责任,自然也开始不受齐国人待见了。而且《史记》和《战国策》都记载,孟子建议趁机发兵,支持齐国赶紧趁火打劫。

孟轲谓齐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5
为人任性,不通于礼

孟子对当时君臣之间的礼节很蔑视,而且有时显得很过分,让人觉得非常无礼。尽管孟子的理由可能很充分,后世也有人来解读,但说明孟子很随性,如果碰到孔子的话,可能会被孔子干翻了。孟子的无礼行为也就在那个时代能活下来,放在后世早就被干掉了,三国时的孔融和祢衡就是很好的例子。

体现孟子与国君们相交失礼的地方,主要有三件事:一,与齐宣王有约却放鸽子,而在别人问起时找的理由也能自洽;二,三见齐宣王不说话,然后就离开了,还声称要治齐宣王的邪心;三,见完魏襄王,出来后评价其“望之不似人君”。老干这种事,说明孟子把自己抬得很高,将国君们放得很低,同时又想要对方采用自己的政治主张,这是违背政治常理和人性情感的。所以,国君们想做孟子的王是太难了,自然也不会重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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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可能会有人认为孟子有气节,但有气节的人又何须求人用自己的理念呢。当然觉得孟子的方法不错的话,可以在自己求人办事或与大领导有约的时候试试,说不定会有奇效。

结语

相比孔子、荀子分别活在春秋和战国的尾巴上,孟子活在战国的前中期,正是各种人才奋争的时候,可谓命真得太好了。但是,不能切实解决国君们的需求,又不能有针对性地、合理地阐述自己的理念,导致孟子不被任用。概括来说,这里存在三方面的问题:一,以自我为中心,毫不考虑对方的实际情况,只想着宣扬自己的“仁政”的理念;二,所讲的“仁政”,全都是概念性的,没有具体的、可操作的方法,而且又没有让人耳目一新的内容;三,不会说话,诡辩、怼人的方面太多,往往把具体问题概念化和道德化。因此,孟子对实际问题的判断和解决能力是有重大缺陷的,才会在谈话时赢了辩论后却对事情于事无补,自然不被人信任了。

孟子最善长的所在,是提出提升个人修养的系统性方法和主张仁政的理念,但在学说的应用化思考和处理事情方面的能力严重不足。或许,这与孟子毫无基层工作经验有关,对政治的思考更多地停留在高尚的口号上,而无踏实的、可行的实现方法,而对人本身的问题弄得很清楚。最终,孟子不能应对当时的局势,只能选择回去著书立说。司马迁在《史记》中很好地做了总结:

道既通,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6

注:

1,引自《孟子·梁惠王章句第五》

2,引自《吴子兵法·图国》

3,引自《孟子·滕文公章句第五》

4,引自《孟子·公孙丑章句下第八》

5,引自《史记·燕召公世家》

《战国策·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

6,引自《史记·孟子荀卿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