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看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孩名叫上户明宏，背上用绳子绑缚着的婴儿是他的弟弟，婴儿的小脑袋向后耷拉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照片
拍摄照片的是美国的摄影师奥唐纳，他在二战结束后不久在来到了日本，职业的敏感使他在踏上日本土地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九州长崎。
1945年的8月9日，从天宁岛起飞的美军B-29轰炸机刚在这里投下了一枚名为“胖子”的原子弹，长崎市的23万人口中，有近一半在这次轰炸中死亡和受伤，当然，还有一些人失踪了，核爆的高温将爆心的一切活体都直接气化了。
奥唐纳在长崎的一座小山上架起摄像机，山下是一个临时搭建的露天火葬场，带着面具的工作人员将各处送来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地放入燃烧的石灰洞中。
奥唐纳很快注意到了上户，他光着双脚，抿着嘴，表情严肃地看着火葬的场景。开始奥唐纳以为他是背着弟弟一起来送别亲人的，可是十分钟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前面的尸体处理完后，上户慢慢解开绳子，把背上的弟弟交给了工作人员。
上户是背着弟弟来火化的。
二、冤魂
一经问世，这张照片就引起了轰动。它是如此真实，又是如此残酷。
如此小的年龄，这位名为上户明宏的小男孩就要背负尸体的重量，而更触动人内心的是小男孩严肃而克制的表情以及标准的站姿。据奥唐纳说，弟弟火化时，上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以这种姿势凝视着火焰，直到火焰熄灭才默默离开火葬场。
互联网上常有一句话，叫做“原子弹下无冤魂”。龙马君是不大赞同的，这位小男孩的弟弟便是这原子弹下的冤魂。他甚至都没有机会过一个普通的儿童节。
同样是冤魂的大概还有这位小男孩。作为儿童的他大约也被原子弹——或者说战争——杀死了。
这张照片也很容易让人想到高畑勋执导的那部著名的反战电影《萤火虫之墓》，在电影的开头，车站中的男主角清太的灵魂冷冷地说道：
“1945年9月21日晚上，我死了。”
清太其实早就死了。当他趁着飞机轰炸无比兴奋地去偷食物的时候，他早就已经被战争扭曲地面目全非了。
三、必要之恶
因其巨大的视觉冲击力，这张照片毫无疑问是反映核爆最经典的一张照片，日本人把它当成是日本是二战受害者的象征。
日本人是不是二战受害者呢？从广义的视角来说，或许是对的。
在战争的修罗场中，被杀是地狱，杀人同样是地狱，这种广义的视角把因为人性的弱点而爆发的战争作为一方，全体人类是另一方，从这点上说，全体人类都是战争的受害者。
然而同时，我们把视角拉近些，毫无疑问，战争中的日本人也是加害者，无论是前线作战的士兵还是在后方为战争服务的普通百姓。
尽管裕仁天皇的宣战诏书称日本开战是“为生存自卫计”，然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为了自身的“生存”而随意剥夺其他国家生存的权利，这是斯宾塞在《论正义》中反复强调的正义的准则：人们的自由受到他人同等自由的限制。
从这点出发，投放在广岛与长崎的原子弹似乎应被认为是阻止日本加害行为、避免他们妨害他人同等自由的必要措施。当然，核爆所造成了巨大伤亡，它是恶的，却是一种必要的恶。
这就好像处决一名死刑犯。剥夺生命这种行为本身是罪恶的，即使剥夺的对象是无恶不作的死刑犯，然而它又是必要的，行使这种必要的恶是为了阻止更多的恶。
四、军姿
很多朋友注意到这个小男孩标准的站姿，这显然是日本军国主义教育的产物，我们大概也可以推断，如果战争继续下去，这个小男孩也会成为他的父辈那样的侵略者。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这个男孩遭受的痛苦是不值得同情的呢？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原子弹下无冤魂，哪怕是孩子？
龙马君觉得，如果这么想的话，似乎太残酷了，他还只是个孩子。从他的表现来看，这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
孩子是没有多少是非观念的，或者说，孩子是不知道“良心”为何物的。他们行为的唯一准则就是听话，就是讨好成人。某种行为得到成年人的赞扬，他们便觉得这是对的，反之则是错的。
这样的体验，我们小时候都经历过。
他们更像是成年人的工具。如果对刑法上的间接正犯这个概念有所了解，读者老爷们大致能理解龙马君的意思：这些孩子仅仅是没有太多自主意识的战争牺牲品，不应该过多苛责他们，该受谴责的是把他们当成工具的成年人。
五、成年人
在战争中，成年人是否又有自主意识呢？这个问题让龙马君有些绝望。
在木下惠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电影《笛吹川》中，有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场景：
1582年，一个与武田氏有着血海深仇的青年试图去唤回他的兄长，后者死心塌地要为即将灭亡的武田氏殉葬。
正当青年劝说兄长回乡与父母团聚时，意外发生，武田氏的一位老臣剖腹，他已年老体衰，无法再为武田氏效力，不如以自己的死向神明祈祷主公武运昌隆。
前一刻还仇视武田氏的青年瞬间被这“忠勇”的场景所感染，很快立志要和兄长一样为领主武田氏战斗到最后一刻，全然忘了来时的他还将武田氏视为寇仇。
这大概就是“群体”的力量。即使是成人，也未必能按自己的良心行事，或者根本无法明了自己的良心何在。然而，作为成年人，应该具有基本的是非观念，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良心行事，自然也要承受相应的后果。
回到那张照片，让将来的孩子们不再像上户那样承受亲人尸体的重量，便是我们成年人的使命，凭良心行事则是这达成这使命的唯一路径。
今天是儿童节，却是所有成年人的反思日，谨以此文与诸位成年人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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