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作家王尔德曾说：“每个人生来都是君王，但大多死于流亡。”
在寻梦的终点，斯特里克兰也悲壮地死去了。
不同的是，斯特里克兰是在物质世界中，主动选择流亡，从伦敦到巴黎，从马赛到塔希提，他一步步退守，远离现代文明，成为掌控自己人生的君王。
斯特里克兰，是毛姆在长篇小说《月亮和六便士》中塑造的主人公。小说中，毛姆借旁观者“我”之口，讲述斯特里克兰从一个追梦的凡夫俗子，成长为天才画家的故事。
弗吉尼亚·伍尔夫曾评价《月亮与六便士》，“就像一头撞在了高耸的冰山上，令平庸的日常生活彻底解体！”
了解作家的生活经历，有助于了解作家的作品。毛姆，出生在法国，十岁之前，父母先后离世，不得已投靠英国的叔父。毛姆生得比较矮小，还有严重的口吃，经常受到同学的欺凌，他也因此在折磨和羞辱中，度过了孤独自卑的童年。
童年的生活经历，给毛姆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曾经对一位为他写传记的人说：“你首先应该了解的一点，就是我的一生和我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都与我的口吃的影响分不开。”
毛姆后来考上了医学院。五年的医学生涯，培养了他深入骨髓剖析人性的能力。毛姆洞察人性的角度，解析人生的手段，像手术刀一样鲜明锋利，直指人心。
《月亮与六便士》让我们重新审视自己，扪心自问：“生而为人，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也是毛姆在小说中，表达的内涵与主题。
01. 伦敦平庸的凡人，努力而普通
在伦敦，斯特里克兰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股票经纪人，他有幸福的家庭，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还有相守17年的妻子。
他的第一次露面，也没有给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在别人眼里，他相貌平平，身材魁梧、穿着晚礼服，却显得笨拙不堪，看起来像是“穿着正装的车夫”，“话非常少，对文学艺术简直毫无兴趣。”
“一个善良、无趣、诚实的普通人”，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在他身上，人们找不到值得交往的理由。
在社交季节和同一阶层的人交际，去打高尔夫，全家外出看海，享受天伦之乐。在任何人眼里，这都是幸福的一家人。
年轻的时候，他们相识，一起度过有趣的时光，随后顺理成章地结婚，成为丈夫和妻子；妻子勤勉持家，丈夫努力工作，薪水越涨越高，房子越换越好……
这样的人物，俯拾皆是，他们面目模糊，甚至只是一团漂亮的颜色，融入无数同样的色块中，被巨大的总体吞噬，成为其中的一个色素。
对这些人的人生，毛姆尖锐地指出：“在他们临终之前，我从没看到，有什么可以预示他们的灵魂永存，他们的死和一条狗的死没什么两样。”
此时的斯特里克兰，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男主人，有美满的婚姻、稳定的收入、固定的交际圈子。没有意外的话，他们的儿女长大之后，这对夫妻就可以告老隐退，安享子孙满堂、富足体面的晚年生活。
这是人世间无数夫妻的故事，简单而美满的生活模式。无疑，这样的生活模式，让人感到亲切平和，并且为社会创造了价值，但斯特里克兰“心里渴望过上更危险的生活”，选择一种生活模式的原因，如果只是因为“大多数人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心里好像总是欠缺点儿什么。
法国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研究中发现，在决策群体中加入一个傻瓜，这个傻瓜只会一个动作——说“不”，即便大家事先都知道他是傻瓜，还是有75%的人跟随傻瓜的意见；而在傻瓜到来之前，他们总是100%同意。
由此可见，大多数群体做出赞同、跟随或者反对的意见，未必就是理智正确的。大多数中产阶级家庭的生活轨迹和模式，也未必成为所有中产阶级家庭唯一正确的选择模式。
莎士比亚说：命运的不同完全在于选择的不同。
02. 巴黎艺术的恶人，追求精神愉悦
斯特里克兰做了40年大多数人中的一个分子，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凡人，忽然有一天有了惊人之举——为了画画的理想，他抛妻弃子离家出走了。
他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就像“圆孔里插了个方塞子”。
他颠覆了庸常的生活模式，导致文明社会的人认为，他的行为举止古怪离奇，不合常理，引起人们的鄙视和厌弃。
伦敦做股票经纪人时的斯特里克兰，修饰得整齐干净，看上去却“非常不自在”；到巴黎之后的斯特里克兰，蓬头垢面，神态却非常自然。
他不讲究享受，常年寄身在破落的房间里，并不在意吃什么，没有食物的时候，他也能忍饥挨饿。他完全进入追求“精神愉悦”的生活方式。
一切特立独行的人格都意味着强大。
他生活在梦境里，现实对他根本没有意义。他渴望找到一个孤岛，在隐秘的山谷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抛弃光鲜亮丽的职业和身份，到巴黎街头成为一文不名的落魄画家，斯特里克兰却毫不后悔，被抛弃的妻子和孩子，他也毫无留恋之情；对在重病期间给予自己帮助的斯特罗夫，他不仅恶言相向，反而引诱了斯特罗夫的妻子，并最终导致她自杀身亡。
斯特里克兰冷漠无情，坦然承认自己的恶行，但并不想做出任何改变。
在他的头脑中，有着极清醒的自我认识，也有极坚定的自我意志。在认清自己内心的追求和灵魂的本质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内心力量的冲击：
“我跟你说过我必须画画。我控制不住自己。假如有人掉进水里，那么他游泳的本事高明也好，差劲也好，都是无关紧要的：他要么挣扎着爬出来，要么就被淹死。”
认识到这些，他毫不犹豫地摒弃了一切的外在障碍，迈开了坚实的脚步。你可以说他无情，说他冷漠，说他古怪，斯特里克兰，面对整个世界的指责，都报以嗤之以鼻的讥讽。他把整个生命都投入到了自我意志的探求中。
有决心放弃不能改变的；有勇气改变可以改变的；同时还有智慧区分两者的不同。
03· 塔希提的天才，梦想终于实现
世人皆知，《月亮和六便士》中，斯特里克兰的原型，是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
然而，即使我们一口气读完200页，我们仍然无法得知斯特里克兰生命的全部真意。伦敦、巴黎、马赛，跟随“我”的视线，毛姆讲述了一个个精彩的故事。
只有在塔希提，借肥胖的库特拉医生之口，我们知道了斯特里克兰在生命最后阶段的故事，才明白前面200多页的铺垫和迂回，不过是为了衬托斯特里克兰生命的悲壮之美。
斯特里克兰坚持着一贯的决绝、纯粹，他不卖画，不举办任何画展，甚至画画时不允许别人观看，他可以随便将作品送人，随意将毕生心血销毁，病入膏肓也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斯特里克兰惟一看重的是“表达”过程本身，仅此而已。
从一个普通的凡人，蜕变成一个天才的画家，这个过程，充满着神话色彩，尤其是，他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塔希提密林里，在身患麻风病的最后阶段，甚至在双目近乎失明的状态下，终于画出了美绝人寰的壁画。
在库特拉医生眼里，这幅画，充满了魅惑人的魔力，仿佛被施了魔法，有惊人的气势，既充满肉欲的展现，又有着生命的悸动，让人一见之下，再也无法忘记。
他已经达到了他梦想中的境界。他的生活已经完满。他创造了一个世界，看到那个世界的美好。然后，他既骄傲又轻蔑地摧毁了它。
斯特里克兰，借这幅壁画，实现了完美蜕变，他已经脱离尘世，变成一个绘画天才，一个神话。
天才和神话，都是无法在世间永存的，壁画和斯特里克兰一样，只能存在于神话般的想象中，代表着人类至高无上的美。所以，斯特里克兰要求爱塔毁了它。
这幅惊世骇俗的作品，成为斯特里克兰一生追求的绝响，代表他终于得到了心中的“月亮”，而且永远拥有了它。
斯特里克兰作为奋不顾身地追寻理想的人，具有摒弃一切，充满本真、原始而肉欲的力量，最后阶段，这个追寻的过程，在毛姆如刀的笔下，更是被雕琢成一种近乎神性的体验。
他的死亡，犹如花朵枯萎前燃尽生命的怒放，创造了辉煌的价值。斯特里克兰用生命告诉人们，年龄不是放弃理想的借口，即使在生命终结时才找到生命的意义，追梦过程本身，也是值得我们努力的。
史铁生曾说：死亡是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亡是终将降临的节日。
不到死亡的最后一刻，任何人都无法断言自己拥有多少天赋，斯特里克兰同绝大多数人一样，也度过了平庸的前半生，但他在觉醒的那一刻，就开始追求自己的梦想，百折不回地向前，才找到了自己梦想中的自由和意义。
这是不是验证了一句话：任何时候，只要开始，都不晚。用经济学家丹比萨·莫约的话说就是：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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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中所读版本，为天津人民出版社，李继宏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