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拜登政府做出从阿富汗撤军的决定,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其连锁反应正在从这个中亚山国迅速向南亚、中亚甚至中东地区扩散。从华盛顿的角度来看,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谁有可能尝试去填补因为美军撤出而必然会出现的地缘政治真空,以及如何使得阿富汗撤军带来的地缘政治影响尽可能有利于美国的大国竞争战略。这是目前发生在中亚、南亚地区一系列事件的总体战略背景。其中的一大要害,就是巴基斯坦这个身处四战之地的所谓“中等强国”。

巴基斯坦在中国以“巴铁”的名号而为中国人民所熟知。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阿富汗的重要邻国,印度的宿敌,“一带一路”的重要伙伴和面向阿拉伯海的要隘,同时也是美国在南亚地区的传统“盟友”,是美国插手和调节南亚、中亚、中东局势的一根传统撬棍。中国与巴基斯坦的“友谊”,最初就是建立在美国平衡印度和伊朗(冷战时期印度与苏联走得很近,自称社会主义国家)这一需求基础上的。

中苏交恶后,特别是苏联入侵阿富汗之后,中国、美国、巴基斯坦更是一度结成了反苏统一战线。虽然苏联解体之后,中美关系出现了一些波折,但是毕竟保持了斗而不破、互利共存,巴基斯坦也乐得在中美之间两头讨好。

然而,随着阿富汗战争的爆发以及中美之间竞争的加剧,特别是中国因为经济联系而在巴基斯坦日益扩大自身的影响力,美国对巴基斯坦越来越感到不满,不断采取各种手段对巴基斯坦内部事务进行干预。与此同时,巴基斯坦自身也问题重重,几大政治寡头家族党争剧烈,地方分离主义问题严重,极端宗教思想在部族地区泛滥,很有一些政令难出伊斯兰堡的架势,这就给美国人上下其手创造了大量机会。据一些消息来源,美国和印度与包括俾路支解放军在内的多个巴基斯坦分离主义恐怖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成为他们操纵巴基斯坦局势的一大筹码。

目前来看,巴基斯坦国内的有识之士已经充分认识到,中巴经济走廊是巴基斯坦保持国家统一和实现区域整合、政治稳定和经济繁荣的唯一选择。但是毕竟美国在巴基斯坦经营了几十年,在政界、军界、民间都有着深厚的人脉和广泛的影响力,绝不会甘心就此将巴基斯坦这样的地缘政治要害拱手让人,更不会甘心阿富汗在巴基斯坦的影响下就此平静安稳下来,彻底把美国势力排挤出中亚地区。

为了缓解美国人的猜忌,劝说美国人不要在中巴关系问题上捣乱,前巴基斯坦高级外交官和总理外交政策顾问特地发表了一篇重要文章向拜登政府喊话,其姿态近乎于哀求。看得出来,这位作者虽然是巴基斯坦人,但在内心深处是亲美的,只是他也不得不直言不讳地向美国人指出,现在要求巴基斯坦在中美之间站队只会使得巴基斯坦投入中国的怀抱。

可惜的是,我看他的这番忠心与苦心,恐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无论是美国提出的“尊重阿富汗主权”论,还是发生在俾路支地区的爆炸事件,都已经用无情的事实回应了这位前大使的美好希望:美利坚合众国并不希望这一地区真的实现繁荣与稳定,尤其是在美国人撤离的情况下。作为某种平衡中国影响力的棋子,恐怕美国人对于极端宗教主义在这一地区的进一步扩散反而会乐见其成。

美国人终究是美国人,霸权主义终究是霸权主义,他们是不讲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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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注中国挑战的同时,美国外交政策制定者需要更加关注巴基斯坦如何实际上成为了亚洲大国在亚洲的唯一战略伙伴。巴基斯坦不仅为亚洲大国在南亚地区的利益服务,也使其能够避开美国的印—太战略。(译者注:可能是指巴基斯坦面向阿拉伯海的出海口,可以帮助亚洲大国避开美国和印度对印度洋航线的封锁)华盛顿的南亚政策,特别是美国与巴基斯坦的关系,有没有创造一个亚洲大国十分乐于填补的真空?

事实是,美巴关系对双方来说都不是一个容易处理的关系。在过去的60年里,它为两国的一些重要利益服务,但也为两国的其他一些利益付出了代价。两国关系缺乏组织原则、战略共识和长远眼光。

随着全球大国地缘政治竞争加剧,我们应该探讨下,伊斯兰堡与亚洲大国之间不断加深的关系最终会使得巴基斯坦扮演什么角色?而如果美国改善与巴基斯坦关系将如何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其对美国利益的负面影响?

让我们从所有这些关于新冷战和所谓“修昔底德陷阱”的言论开始。这个陷阱让巴基斯坦担心华盛顿可能会迫使它在中国和美国之间做出选择。但历史类比几乎总是真假掺半,我们最后往往会看到错误的那一半。

现实是,美国与亚洲大国的关系是高度复杂和多方面的。拜登总统可能不会将亚洲大国定义为威胁,而是一个强大的对手。美国必须找到一种不对抗的竞争方式。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总结道,两国关系同时具有对抗性、竞争性和合作性。

不管是否发生新冷战,要求巴基斯坦在中美之间做出选择,对华盛顿来说都是危险的。这样做会把巴基斯坦推向中国的怀抱,这是巴基斯坦和美国都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各自的原因,美国和巴基斯坦都需要对方。不仅仅是美国,亚洲大国也正转向中亚和中东,而巴基斯坦正是双方对峙的支点。华盛顿不能让伊斯兰堡完全依赖亚洲大国,并只为亚洲大国的地缘政治利益服务。根据报道,亚洲和伊朗达成了价值4000亿美元的贸易和投资协议。

如果巴基斯坦和伊朗都受到来自华盛顿的巨大压力,可以想象他们会寻求与亚洲大国结盟。但这并不是巴基斯坦或美国真正希望看到的情况。事实上,作为一个面临严重安全挑战和威胁的中等国家,巴基斯坦寻求与所有大国建立良好关系。巴基斯坦过去成功地同时处理了与美国和亚洲大国的关系,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

美国和巴基斯坦的关系在历史上就有缺陷。问题在于,根据两国历史上就存在争议并有缺陷的关系,目前美国和巴基斯坦应该如何解决政策困境?过去,美国和巴基斯坦的关系是一种基于需求的关系。对华盛顿来说,重要的不是巴基斯坦,而是巴基斯坦能为美国的利益做些什么,因此两国关系的价值取决于巴基斯坦为美国服务的质量。

这种关系模式总是造成紧张局势。特别是两国经常在相互关联的一系列问题中,在某一个问题上达成一致,但是在另一个问题上出现分歧。华盛顿会对巴基斯坦在两国达成共识的问题上提供帮助的行为进行奖励,而一旦不再需要巴基斯坦的合作,华盛顿将因为巴基斯坦在其他问题上有不同意见而进行惩罚。这最终削弱了公众对两国关系的信任,双方都觉得自己对两国关系付出的比得到的更多。(译者注:这种关系不就是马戏团里驯兽师和动物之间的关系么?)

后911时代严峻考验了这一充满悖论的关系,因为美巴双方都面临着多个利益攸关方和问题:阿富汗战争的失败及其影响在巴基斯坦的蔓延、恐怖主义、对核扩散和核资产安全的担忧、地区极端主义的抬头、巴基斯坦与亚洲大国日益密切的关系以及华盛顿与印度非同寻常的新关系,更不用说无人机攻击了。这段关系变得既有矛盾又有合作,而且开始失控了。

我们应该努力重塑美巴关系。两国关系中那种独特的惨淡阶段不太可能重演。阿富汗战争是美国和巴基斯坦紧张局势的中心,现在已经成为历史。许多与战争有关的政治性问题已经消失了。美国有了一个新的政府。美国和巴基斯坦现在都对阿富汗的和平与稳定感兴趣。(译者注:从美国人最近的表现来看,我对这一点表示严重怀疑)

拜登政府正在审查与塔利班的和平协议。但从阿富汗撤军或在那里留下一支小部队并不能解决危机。这只是为结束战争解决了政治问题。由于塔利班和喀布尔立场之间的差距太大,仅靠谈判无法弥合,冲突很可能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下去。华盛顿将不得不用战争以外的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正是美国需要巴基斯坦帮助的地方,特别是考虑到拜登反对“持久战争”,以及他可能专注于国内问题而对其外交政策的重点加以限制。拜登支持在阿富汗保留一支小型反恐部队,这无疑是因为他相信,悬而未决的阿富汗冲突将使像“伊斯兰国”和“基地”组织这样的跨国恐怖网络继续存在,这将对美国的安全产生影响。

这些部队还可能使美国有能力密切关注巴基斯坦的核设施,拜登过去一直担心这些设施的安全。(译者注:这位前大使竟然会将本国核力量的安全隐晦地寄托于他国身上。美国对巴基斯坦的渗透和控制,以及巴基斯坦内部的混乱不稳由此可见一斑。)

通过持续叛乱和恐怖主义的活跃,阿富汗冲突也将助长巴基斯坦的极端主义和好战情绪,绑架这个拥有核能力的国家。圣战分子还将威胁印度,这是美国和印度共同关心的主要领域之一,同时还会削弱华盛顿的对华政策。

但巴基斯坦与美国的关系不仅仅局限于这些负面因素。它的地理位置使得它对美国与亚洲大国的地缘政治竞争非常重要。这种重要性不仅体现在南亚,而且体现在中东。巴基斯坦历史上与其他伊斯兰国家有着密切的关系和影响力。(译者注:巴基斯坦的一大出口项目就是向中东伊斯兰兄弟国家出口雇佣军,特别是沙特。)

因此,为了解决美国在该地区更广泛的利益和关切,美国需要与巴基斯坦认真接触,需要一个能够调和政策趋同或分歧、维护两国核心利益的合作框架,以支持可持续的长期关系。

但如果美巴关系内在矛盾以及美巴关系如何与其他国家互动的历史性矛盾得不到解决,美巴关系将继续动摇。这关系到美国的安全及其在南亚的经济和战略利益,关系到巴基斯坦的经济未来和政治稳定,关系到该地区的和平与稳定。

事实是,如果巴基斯坦想要与美国建立友好关系,它就必须对美国的利益做出回应。反对美国核心利益在美巴关系中不会有持久的地位。巴基斯坦应该意识到,华盛顿对伊斯兰堡的需求远远不止于阿富汗问题。对华盛顿来说,巴基斯坦不仅是一个促进者,而且也可以是美国在阿富汗和其他地区实现目标的障碍。(译者注:作为外交辞令来说,这段话在美国看来近乎于威胁了)

至于华盛顿,它应该知道制裁和孤立巴基斯坦,或者任由印度霸权摆布巴基斯坦不会是一个好的政策回应。这只会使巴基斯坦更加依赖亚洲大国,更加致力于实现亚洲大国战略目标,并不利于美国实现其目标。

总的来说,华盛顿可能希望巴基斯坦成为中国的一个弱小盟友,但要强大到足以服务于美国的目的。但华盛顿需要一个针对巴基斯坦的政策,而不仅仅是美国对亚洲大国和印度政策的衍生物。否则,巴基斯坦和美国仍将是彼此磕磕绊绊的“伙伴”。

华盛顿目前的对华政策,尤其是反对中巴经济走廊(CPEC),使得亚洲大国在对巴基斯坦施加温和影响和推动印巴在阿富汗竞争等问题上显得模棱两可。这使阿富汗的和平与稳定更加复杂。归根结底,华盛顿所谓的印-太战略与其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更大利益和目标之间存在着脱节。这两个国家在美国与亚洲大国的地缘政治竞争中有着各自的关联。

华盛顿需要重新审视CPEC。抛开地缘政治不谈,华盛顿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某些方面都需要亚洲大国。例如“一带一路倡议”(BRI)这样的项目可能有助于阿富汗通过经济和贸易利益连接到更广阔的区域,从而给阿富汗交战双方带来和平的动机。亚洲大国也可能是向阿富汗提供急需财政援助的重要来源。

至于巴基斯坦,美国制裁和亚洲大国援助的循环不符合美国利益。美国必须认识到,CPEC不仅是亚洲大国的项目,也是巴基斯坦的项目。CPEC将提高巴基斯坦自身的经济繁荣和政治稳定。这样做符合巴基斯坦的国家利益,并加强其打击激进组织的决心和能力。而且,这可能会为巴基斯坦的阿富汗政策带来战略上的明确性:不仅是为了巴基斯坦自己,而且也是为了CPEC的成功。

美国迫切需要重新考虑其巴基斯坦政策。只要美国继续参与,亚洲大国在巴基斯坦的更多参与反而可能会促进华盛顿自身的利益。总而言之,华盛顿的巴基斯坦政策应该反映出一个平衡的南亚战略,平衡美国与亚洲大国的地缘政治竞争、地区利益以及双边关系,因为这一切都是相互关联的。

图奇尔.侯赛因是巴基斯坦前大使兼总理外交顾问,乔治敦大学兼职教授,新加坡国立大学南亚研究所高级访问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