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后,当年参与录音的杜尔伯特努图克人都已离世了……

留下13盒录音磁带

——两年听录、六年研究编译,唯一一部关于努图克语的专著付梓成书,通过语言学视角,呈现杜尔伯特千年演进史与文化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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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包玉林

副主编周学礼

副主编李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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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委包海

2012年,当代中国蒙古学家波·少布将13盒努图克语原始录音带交给了我。

这13盒录音资料,尘封了30多年之久,录制时间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录制的是最后一代老努图克人(杜尔伯特原住民)的古杜尔伯特方言——努图克语。

30多年后的今天,当年参与录音的那些老努图克人都已离世了,努图克语已濒临灭绝。

波·少布希望我们依据这13盒录音资料整理、研究努图克语。

年代久远,录音已难以辨听,需要既懂努图克语,又懂蒙古族语言学的人来辨听。年近80岁的周学礼专家听了整整两年,听坏了两个录音机,听得听力都下降了,整理出8000多个词条;后又经多人用6年时间调查研究、译写编辑,才使这部记录和研究杜尔伯特原住民方言、努图克语的学术专著——《杜尔伯特蒙古语方言研究》付梓成书。——包玉林

包玉林(博彦贺喜格),杜尔伯特文化研究会会长、《杜尔伯特蒙古语方言研究》主编。

努图克人,是杜尔伯特蒙古族原住民。

努图克语,即杜尔伯特原住民的蒙古语方言。

“杜尔伯特蒙古语方言”,蒙古语称之为“努图克·因·合勒”。杜尔伯特努图克人,指嫩科尔沁杜尔伯特部人。

方言是原住民的文化遗存,记载着一个地区、一个部族历史发展与沿革演进的足迹。“努图克语”学术专著《杜尔伯特蒙古语方言研究》的出版,首次通过研究努图克语形成、演进的轨迹,清晰反映了杜尔伯特千年演进史,也是当前关于努图克语的唯一一部方言研究专著,具有历史性、独特性和原创性的特点。

一群老者

《杜尔伯特蒙古语方言研究》出版已有月余,记者两次到杜尔伯特采访,又多次与编者进行电话沟通、多遍阅读此书,才完成此篇报道。原因是这部作品本身的深厚,涉及到的历史跨越千年,需要认真解读。

此书历经30多年孕育,又经8年调查研究。编者是一群老者。他们是谁?这就要提到杜尔伯特文化研究会。

截至目前,杜尔伯特文化研究会已编辑出版《杜尔伯特丛书》系列书籍26部。其中包括地方史志(含语言研究)12部,文化教育类7部,文学作品类3部……

丰硕成果,沉甸甸,闪着光芒。这背后有一群勤恳耕耘的人。

2007年5月25日,杜尔伯特文化研究会成立。研究会会长包玉林、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刘正仁,分别从副县长、民政局长岗位退休,因为守护传播民族历史文化的这一共同使命和愿望走到一起。

研究会成立后,主要工作有四个方面:一是办会刊《杜尔伯特文化》;二是开展学术研究活动,主要是研究杜尔伯特历史文化、地域文化和当代各种文化现象;三是考察调研文化遗址和组织民俗文化活动,挖掘、整理、保护和弘扬杜尔伯特蒙古族非物质文化遗产;四是编辑出版《杜尔伯特丛书》系列书籍。

研究会设立了8个课题组,设有会刊《杜尔伯特文化》编辑委员会和编辑部,以及论文评审委员会。

多年来,研究会如一块磁石,吸引会员源源不断加入进来,现已有会员500多名,其中蒙古族占60%以上。他们是一群忠诚的蒙古族历史文化的传承者、守护者。

会刊《杜尔伯特文化》,在北京、内蒙古、新疆、青海、甘肃、云南、四川、贵州、辽宁、吉林、黑龙江等省区市影响巨大。

《杜尔伯特丛书》26部系列书籍更是受到学界广泛关注。其中的《杜尔伯特蒙古语方言研究》是耗时最长、参与人员最多的一部作品。

那尘封了30多年的努图克人的声音

波·少布是黑龙江省著名的民族史学专家,是省蒙古学研究领域的奠基人。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国家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专家,专程来到杜尔伯特,研究古杜尔伯特蒙古语——努图克语。波·少布时任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民族事务委员会主任,组织人员,深入农村和牧区,在蒙古族群众中进行广泛的杜尔伯特蒙古语方言——努图克语调查。

当年,会说努图克原始方言的老人已是凤毛麟角。研究人员寻找到一些老努图克人,据记载,当时参加录音诵读的纯正的努图克老人,有包忠堂、包明华(女)、包永泰、包诚、何玉珍(女),汉语词义译读人员是包祥林、张亚光(女)……

这些录音最后形成努图克语与汉语词义对照的13盒录音带。

1985年,波·少布调任省里工作。

2012年,波·少布将13盒录音带转交给杜尔伯特文化研究会会长包玉林,希望他们能完成对当年调查资料的整理与研究工作。但因为年代久远,调查资料中的词条卡片已全部丢失,当年参与录音的老努图克人也早已离世,只留下这13盒录音磁带。

这份研究工作困难巨大,但包玉林等人仍激动不已,因为保留下来的13盒录音磁带,弥足珍贵!

这些录音,必须由既懂努图克语,又懂蒙古语言学的专家来辨听。

当年78岁的周学礼开始了听录工作。周学礼,研究会副会长,熟悉努图克语,又是蒙古族语言学家。半年后,周学礼听坏了两个录音机,听得听力都下降了。这时候刚刚退休的李金山也加入进来,李金山在杜尔伯特从事蒙古语文教学与蒙古语广播工作40年,熟悉科尔沁方言。

李金山说:“我来之前,周学礼老师已听录半年多了,耳朵都聋了,听不着了。我又接着听了一年多,每一个方言词条都需要反复听几十遍才能辨认,因为年月太久了……一共整理出8000多词条。我俩又一条一条研究,每一条都是几十遍……”

两年后,13盒录音带的听录记写工作终于完成,由于方言不符合蒙古语规范语法,所以就只能一个一个字母打出来再合成……2016年4月,黑龙江省著名蒙古语文学者、省教育学院蒙古语文教研室原主任乌云达来副教授参与了研究工作。

研究会还在努图克后人中继续开展调查研究,前后历经8年终于完成作品——《杜尔伯特蒙古语方言研究》,这部专著收录方言词汇共计6282条,每一个词条都有蒙古语音标标注、国际音标标注及蒙古标准语、汉语词义的定义,并有蒙古文字母、蒙古语音标、国际音标对照表。

反映了杜尔伯特千年演进史……

历史是如此让人惊叹!一部有关方言的学术专著,其中隐含的是苍茫辽阔的历史!

以下内容是对包玉林的采访实录——

记者:当年(上世纪80年代)国家少数民族研究所专家,为什么专程来到杜尔伯特调研努图克语?

包玉林:嫩科尔沁杜尔伯特部在明代后期属嫩科尔沁四部之一,清代属哲里木盟十旗之一。嫩科尔沁包含四个部十个旗(杜尔伯特旗、扎赉持旗、郭尔罗斯前旗、郭尔罗斯后旗(肇源)、科左中旗、科左前旗、科左后旗、科右中旗、科右前旗、科右后旗),但十个旗当中,唯有杜尔伯特旗形成了与嫩科尔沁方言不同的、独特的杜尔伯特方言。这一方言只有杜尔伯特人会说,嫩科尔沁其他旗的人,甚至全国其他蒙古人都不会说!

记者:也就是说,只有杜尔伯特人才懂的语言,别人不懂。这正是方言的特性。

包玉林:杜尔伯特的很多方言,尤其是一些地名,别说外地人听不懂,即便嫩科尔沁的蒙古人也不懂。为什么?因为努图克语是早期杜尔伯特原住民的遗存。金代初年(1124年),古杜尔伯特人(朵儿边人)迁徙到嫩江中下游左岸游牧,明代中叶(1547年)成吉思汗二弟哈布图哈萨尔的第14世孙奎蒙克塔斯哈喇从大兴安岭之阴南下,迁牧到松嫩平原。奎蒙克塔斯哈喇的第八孙分牧嫩江左岸的朵儿边之地,融合形成新的部落,建立嫩科尔沁杜尔伯特部,前后历经近千年。

记者:我在阅读这部作品时了解到,努图克语,也就是杜尔伯特原住民语言的遗存,也叫古蒙古语的遗存,实际上可以叫朵儿边人蒙古语的遗存。这其中是什么样的逻辑?

包玉林:“杜尔伯特”应读作“杜尔伯德”。它是蒙古语数词“四”的复数的音译。这个名称,来自于成吉思汗的第十一世祖朵奔蔑儿干的兄长都蛙锁豁尔的四个儿子组成的部落之名。

汉文史籍中的“朵儿边”和“杜尔伯特”是同名异记,实际上都是蒙古语数词“四”的不同音记译写。

杜尔伯特地区的早期蒙古游牧部落,汉文史籍起初记作“朵儿边”。十六世纪中叶,徙牧松嫩平原的蒙古科尔沁部的爱那嘎一枝,占领了朵儿边部的领地,融合朵儿边部后组成新部落,汉文史籍开始记作嫩科尔沁杜尔伯特部。从此,这一部落、这一地区,记作“杜尔伯特”。后来,在杜尔伯特部基础上建立的杜尔伯特旗、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都用汉文记作“杜尔伯特”,便约定俗成,此记法就固定下来了。

杜尔伯特是金、元、明、清时期生活在杜尔伯特草原的蒙古部落的名称,杜尔伯特也是清顺治五年撤消杜尔伯特部建立杜尔伯特旗后的地方行政建制名称,现在,这里是黑龙江省唯一的少数民族自治县,仍简称杜尔伯特。

记者:通过这部语言学研究,能看出杜尔伯特千年文化史的演进过程?

包玉林:方言是原住先民的文化遗存,记载着一个地区、一个部族历史发展与沿革演进的足迹。我们通过编辑《杜尔伯特蒙古语方言研究》一书,深入研究努图克语形成、演进的轨迹,首次通过语言学的视角,对杜尔伯特千年演进史与文化特色有了更加清晰完整的了解。

首先,努图克语是部落融合的印证,是朵儿边部与嫩科尔沁杜尔伯特部融合的印证。

据学者研究,朵儿边人迁徙到嫩江左岸时说的是古代蒙古语,而从大兴安岭之阴徙牧松嫩平原的嫩科尔沁人说的是中世纪蒙古语,且各自有方言区别。于是,朵儿边人的方言,在相互交流、相互影响中,留存在了嫩科尔沁杜尔伯特人的语言中,形成了如今的杜尔伯特努图克语。

记者:努图克语历经千年仍被保留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包玉林:有几个条件,其中一个条件,就是努图克语的留存有地理封闭的原因。

明代,杜尔伯特部的西北部,隔着嫩江是索伦部;其东部,隔着乌裕尔河、通肯河是野人女真的后裔部落。清代,杜尔伯特旗在哲里木盟的西北端,只与郭尔罗斯后旗相毗连,与科尔沁的其他八个旗隔着松花江、嫩江。这样,杜尔伯特旗就处在松嫩平原最西端的即松、嫩、乌、通四条江河包围着的广袤草原上,处于相对封闭的特殊地理环境中。

记者:您在这部作品的论文中谈到,努图克语存有民族文化交流的痕迹?

包玉林:语言本身也有发展的不平衡性或特殊性问题,比如不同民族语言的相互接触、相互影响等。努图克语受到一些女真(满族)人语言的影响。朵儿边人刚来到杜尔伯特草原时,此地是金国的领地,周围生活着金国属民涅拉拏古人以及许多受女真语言影响的部族。朵儿边人在与女真人400多年的交往中,其语言受女真语的影响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通过研究努图克语,还进一步了解了杜尔伯特千年发展历程中的社会文化、历史传统等方面的演化特点。

记者:现在还有会说纯正的努图克语的人吗?

包玉林:凤毛麟角。像我这样流利地说努图克语的人,没有几个了。我会说,是因为我父母就是纯正的努图克人。我父亲是成吉思汗后代,我母亲是哈萨尔后代。

李金山:正在编辑这部作品的间隙,我回通辽老家,一上火车,我一瞅对面坐着的就是一位蒙古人,我用努图克语一搭话,我俩就唠上了!坐在我旁边的是一对夫妇,女的问我:你们俩以前就认识啊?他的爱人紧接着说:“蒙古人啊,一旦用自己的方言搭上话,我们十年的朋友都赶不上他们一瞬间的交情……”

结语

努图克,在明代,是部落王爷分配给子孙的游牧领地,因而也是生产组织和行政管理机构;在清代,旗下行政组织佐领并存;东北解放初期,曾是区(乡)级行政机构。努图克,在杜尔伯特方言中,有“故乡”之意。

努图克语是杜尔伯特原住民的语言,属于乡土文化,是祖先创造的历史文化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所以,说努图克语的人们,总是对自己的方言怀有深深的情感。这亦是这群老专家学者历经多年艰苦钻研完成这部著作的原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