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子孙后代决不能回到那种宗派谋杀和政治不和的黑暗境地。”
4月9日，白金汉宫发布了菲利普亲王去世的消息，大部分英国民众还沉浸在悲伤之中时，在北爱尔兰地区，持续了一周的骚乱已经达到残酷暴力的顶点。
当地时间下午5点开始，北爱尔兰首府贝尔法斯特市再次陷入混乱，骚乱人群向警察投掷砖块、屋瓦，甚至是汽油炸弹。北皇后街上，一辆汽车被拦截下来，随后被人点燃并推向警察的拦截线。
9日的骚乱中有3名14岁的青少年被捕，暂时全部释放，他们的行为是否构成犯罪还有待进一步调查。另外，有14名警察受伤——4月2日骚乱开始以来，受伤警察的数量已经达到88名。
4月10日原本是《贝尔法斯特协议》签署23周年纪念日。1969年，北爱尔兰开始了长达30年的宗教和政治派别冲突，夺去3500多条生命。直到1998年，英国、爱尔兰两国政府和北爱尔兰的8个政党签署《贝尔法斯特协议》，才结束了持续不断的暴力。
但如今，在英国脱欧和疫情等因素的刺激下，新教徒与天主教徒、独立派与亲英派共同组成的贝尔法斯特政府内部关系严重恶化，北爱尔兰再次陷入暴力冲突的漩涡中。
4月8日，贝尔法斯特街头暴力青年用烟花炸警车。图片：AFP
封锁中的盛大葬礼
2020年6月，北爱尔兰新芬党的重要人士鲍比·斯托里去世，没有人想到他的葬礼能够在半年后引发如此严重的骚乱。
新芬党是爱尔兰共和军的正式政治组织，主张建立一个统一的爱尔兰，新芬党在爱尔兰共和国和北爱尔兰议会中均有席位。在北爱尔兰，新芬党与主张继续留在英国的民主统一党和阿尔斯特统一党对立。
而鲍比·斯托里是北爱共和军中的狠角色。他曾因为持枪、杀人等原因数次被捕，并于1983年策划了英国历史上最严重的越狱事件，导致38名北爱尔兰共和军成员逃脱。1998年，斯托里获释，出狱后再次投入北爱共和军的事业中，曾担任情报负责人。
斯托里去世时英国疫情十分严重，根据当时的防疫要求，葬礼出席人数不得超过30人。虽然新芬党表示不会举行大型葬礼，但他们事先已经将具体信息通知党内人士和支持者。
2020年6月30日，鲍比·斯托里的送葬队伍。图片：BBC
6月30日，在新芬党主席玛丽·卢·麦克唐纳、北爱尔兰副首席部长米歇尔·奥尼尔等人的带领下，约有2000人出现在斯托里的葬礼现场，道路两边站满了人，目送着送葬队伍走过。
由于严重违反防疫规定，新芬党引起民众不满。但经过9个月的调查后，今年3月底，北爱尔兰的公诉机关表示，对涉嫌违反防疫规定的24名新芬党高层人士不予起诉。
北爱尔兰议会中的其他政党对此发起强烈谴责，要求独立派的代表米歇尔·奥尼尔等人辞职。
北爱尔兰形势越来越紧张，3月29日开始已经出现零星暴力行为。4月2日，贝尔法斯特南部的桑迪街附近爆发骚乱，这里一向是坚定的亲英派区域，居民主要是新教徒。当天，200名青年聚集在广场上，警方发现后派人赶往现场，遭到烟花和汽油炸弹袭击。
菲利普亲王逝世后，此前发生骚乱的现场贴上了标语，声称出于对王室的尊重将推迟抗议。“但在哀悼期过后，活动将继续进行，以抗议《北爱尔兰议定书》（英国脱欧协议中涉及边境问题的补充协议）和针对PUL（新教徒、亲英派、“保皇党”）社区的所有其他不公正现象。”
4月9日，北爱尔兰首府贝尔法斯特，当地骚乱持续，抗议期间，汽车被引燃。
冲突背后
表面上看，骚乱的主要原因是PUL社区对独立派的不满，但实际上1998年的《贝尔法斯特条约》只是暂时平息了暴力对抗，根源问题并没有解决。
根据《贝尔法斯特条约》，北爱尔兰大多数人民希望继续留在英国，同时大量北爱尔兰人和爱尔兰人希望建立一个统一的爱尔兰，这两种观点都是合法的，因此北爱尔兰人可以认为自己是某一方公民，或同时是两国公民。
虽然北爱尔兰是英国人口最少的地区，但由于和欧盟成员国爱尔兰接壤，边境问题决定了英国和欧盟贸易的未来。30年冲突中，这里的陆地关卡就是问题的核心。为了尽快完成脱欧，约翰逊政府在与边境问题上做出了让步，放弃在北爱尔兰地区设立陆上的“硬边境”，设立海上关卡。
这样一来，根据英国和欧盟最后达成的《北爱尔兰议定书》，与英格兰、苏格兰和威尔士三个地区不同，北爱尔兰仍然停留在欧盟单一市场。亲英派认为这削弱了北爱尔兰在英国内部的地位，他们感到自己正在被一步步推向爱尔兰共和国，爱尔兰岛成为统一国家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英国脱欧后和欧盟的海上关卡。图片：BBC
2021年开始的几个月里，在疫情因素的加持下，脱欧给北爱尔兰带来的伤害已经显现出来，超市货架上一度出现食品荒，这加剧了人们的沮丧情绪。
暴力行为也开始出现。2021年1月，《北爱尔兰议定书》本该正式生效，但贝尔法斯特等港口频繁出现涂鸦威胁海关人员的人身安全，欧盟不得不暂停从英国本岛到北爱尔兰的动物性食品的检查。
北爱尔兰第一大党、亲英派的民主统一党（DUP）是新芬党的主要对手，与英国保守党关系密切，曾在公投时坚定支持英国脱欧。但这一次他们认为受到了英国政府的背叛，DUP议员杰弗里·唐纳森爵士告诉BBC，DUP成员对《贝尔法斯特协议》的信心和支持“正在迅速减少”。另外DUP已收集了超过14万个签名，呼吁英国政府退出《北爱尔兰议定书》。
北爱尔兰人涂鸦反对设立海上关卡。图片：CNN
暴乱的新一代
这一波暴力冲突中，骚乱制造者主要为青少年，他们在摧毁自己生活的街道时丝毫不留情。这些暴力分子通常把兜帽盖在头上，或是带着面具，向警察投掷硬物或燃烧弹，甚至差点烧死一位公交车司机。而被逮捕的人中最年轻的只有12岁。
北爱尔兰司法部长内奥米·朗公开批评道：“成年人鼓励未成年人去犯罪，自己只是站在一边欢呼雀跃。这完全是在虐待儿童。”
非政府组织“北爱尔兰儿童和青年事务”的工作人员库拉·亚索马告诉《卫报》，这些年轻人团伙通常和北爱尔兰的一些宗教、政治的准军事组织有联系，他们中有许多人是贩毒组织的受害者，成年犯罪分子会控制或强迫这些年轻人进行毒品交易、参与犯罪活动，其中也包括制造街头骚乱。
亚索马认为，这些帮派正在利用孩子“破坏政治进程、促使英国政府做出改变，以要求他们向当地利益提供更多资源”，同时“让这些社区知道帮派对他们有多大的控制权”。
4月8日，骚乱已经蔓延到一些独立派社区，民族主义青年也加入了暴力行动。图片：AFP
骚乱的第三天晚上，超过400人袭击了警察。警方认为这些冲在前面的青少年背后，是一场有组织的犯罪。阿尔斯特防卫协会（UDA）等一些亲英派北爱尔兰准军事组织迅速做出回应，表示他们与近期的暴力事件无关。
一名北爱尔兰公民对《卫报》表示，现在孩子们缺少参加运动、旅行等活动的机会，容易受到不良榜样的影响：“年龄较大的人去做某些事，年龄较小的人就会跟随。同辈压力在这种时候尤为严重。”
而另一位57岁的祖母指责一些父母向孩子灌输宗派主义。“有些孩子的长辈可能死于30年暴力冲突，他们的经历已经在社会流传的故事和家族的历史上深深地打下烙印，这对孩子们造成毁灭性后果，”她说，“他们出生在和平之中，但或许听过某个叔叔怎么死于暴乱，甚至亲眼目睹祖父母被杀害，因而产生极大的创伤、焦虑和压力。”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北爱尔兰被诊断出患有精神疾病的儿童人数比英国其他地区高20％。
4月10日，《贝尔法斯特协议》签订23周年，爱尔兰总理迈克尔·马丁对持续近十天的北爱尔兰骚乱发表了意见。“因为《贝尔法斯特协议》，爱尔兰岛在过去23年里真正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他说，“我们的子孙后代决不能回到那种宗派谋杀和政治不和的黑暗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