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姐》爆了。

影片上映一周,票房5亿,清明档当之无愧的票房冠军。

这个结果,她姐姐毫不意外。

毕竟,影片给足了吊人胃口的噱头。

子枫妹妹变姐姐不说,还有了银幕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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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容也足够强大,肖央、朱媛媛做配,一举一动都带着生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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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这部片子触及的是无数中国家庭逃不掉的议题——重男轻女。

甚至这次的导演、编剧、制片人均为女性。

一部「野心」明显的作品。

结果,高票房却并没有和高口碑划等号。

甚至,这部影片的评价十分两极。

剧情在人泪点上蹦迪,却也踩中了很多人的雷点。

豆瓣短评区,甚至有人毫不客气地给这部影片送上一句“姐道”。

主要原因,是所谓“开放性结局”。

结尾处,导演将矛盾成功集中在了一个非常个体的、非常具象的小点上——“要不要签字”。

这个结局设置足够鸡贼,我们后面再聊。

在她姐看来,影片更值得探讨的是议题本身。

她姐很喜欢《我的姐姐》在议题选择上的大胆和表达上的突破。

但观影过程中状态的几度抽离,却一再地提醒我——

影片极端戏剧化的情节设置,带来了情绪最大化,却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影片的失真。

而这,或许才是影片最大的问题。

《我的姐姐》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一句话概括:父母意外身亡,刚刚毕业从事护士工作的姐姐安然(张子枫 饰),突然陷入了一个难题——

如何安置比她小了近二十岁的弟弟安子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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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姐》

所有人都觉得她养弟弟天经地义。

同为姐姐的姑妈苦口婆心地说:「长姐如母,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把你弟弟好好养大。」

《我的姐姐》

借由「姐姐要不要养不养弟弟」这个矛盾,创作团队想要由点到面,呈现在重男轻女大环境下挣扎的女性困境。

姐姐安然,就是那个「点」。

因此在影片中,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安然更像是一个「工具」——

一个各种重男轻女家庭长大女孩的困境集合体。

她存在的本身似乎就是个错误。

父母想要儿子,但碍于独生子女政策,便想尽了各种办法试图钻空子,比如让她装瘸子。

计生委偶然发现安然身体健康,安然被父亲暴揍

再比如,试图通过一些「意外」抹去女儿的存在。

小时候盼着她消失,大了则盼着她尽快回报家庭。

在父母眼里,安然的梦想不值一提。

安然想要学临床医学,却被父母偷改了志愿,变成了留在本地学护理,方便以后「有精力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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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之外,在社会中安然也面临着无数困境:被霸凌、被性骚扰……

这些地方,导演给的很轻,却重重砸进观众内心。

被性骚扰,是她和姑妈表明不想养弟弟时,顺嘴一提:「从小被表哥当沙包,被姑父看洗澡。」

被霸凌,是安然跟某同事起冲突后跟男朋友的一句告解:

「一个从小不在爸妈身边长大的女孩子,当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她打得赢要打,打不赢也要打。」

但影片对这些困境展现时,总带着一种功利性的描述。

目的只有一个,让你哭。

这种功利性地描述贯穿整部影片。

弟弟这个角色,是极其功利化和戏剧化的呈现。

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在姐姐表达自己想要去北京追逐梦想时,逻辑清晰地说了极其煽情的话:「我只有你了。」

以及,在姐姐痛经时,笨拙地给姐姐泡了一杯「红糖姜茶」。

即便是篇幅极小的一个情节也是如此——

一个高危产妇为了生孩子宁愿搭上自己的命,安然愤怒地追上去,劝丈夫、劝产妇、劝婆婆。

这一情景中,每个人的台词都瞄准了大众「痛点」。

丈夫甩开安然:好不容易怀上了儿子,你说打就打?

产妇在安然告知「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之后,依然执迷不悟:我要生。

安然劝阻无望后,大声吼出:生儿子就那么好吗?

全社会对女性全方位无死角的、系统性的迫害,此时集中到了安然一个角色身上。

这种设定带来的震撼,和极其戏剧化的呈现,的确实现了情绪的推动,且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不少女性在观影的过程不自觉就泪流满面。

但,这种「哭」,是影片本身带来的吗?

不见得。

《我的姐姐》对这些伤痛的直观呈现固然难得,可问题也显而易见——

影片不是用一双有温度的手抚摸伤口,而是用一把冰冷的利器剖开伤口、展示伤口。

伤口被剖开,当然痛,当然哭。

只是,眼泪却不是为了这失真的角色而流。

现实,远比影片更加错综复杂。

多数中国式姐姐,面临的是隐形的困境:

说不清道不明,没有那么多冲突,也不够戏剧。

25年前的一部20分钟的纪录片,似乎将其展现了出来。

1996年导演李玉在东方时空的《生活空间》里做的一期纪录片——《姐姐》。

镜头对准了一个普通家庭,这家有对龙凤胎,蕊蕊和峰峰,蕊蕊是姐姐。

《姐姐》

但蕊蕊的姐姐身份,是被“赋予”的。

剖腹产前的一次家庭会议上,一家人商量之后决定让女孩当姐姐,这样以后可以照顾弟弟。

20分钟的纪录片,清晰看到一个女孩是如何「被成为」姐姐的。

“你是姐姐……”成为了挂在父母嘴边的话。

姐弟有矛盾,即便是弟弟的错误,妈妈也永远做姐姐的思想工作:

「你是个姐姐陪弟弟玩一会儿。」

「你懂点儿事行吧。」

《姐姐》

「姐姐」的责任,是这个家里约定俗成的东西。

好久不回家的爸爸回来之后,蕊蕊向爸爸抱怨,得到的是类似的回答。

「你是姐姐嘛。」

《姐姐》

「姐姐」的身份,成了蕊蕊得到同等的爱的阻碍。

蕊蕊、弟弟、妈妈三个人出门,妈妈牵着弟弟,而蕊蕊一个人走在前面;

妈妈抱着弟弟看牙,蕊蕊也想让妈妈看自己的牙,得到的却是妈妈弟敷衍应付:你牙也不好。

节目截图

有些偏爱显而易见,还有些是无形但压抑的。

纪录片中有一段是姐弟在看电视上出现了分歧。

弟弟想看足球比赛,而姐姐想要看《狮子王》。

两人争执之下,弟弟拉来妈妈当裁判:「妈妈,你想看球赛还是《狮子王》?」

节目截图

妈妈这次倒“公允”,没有让姐姐一味服从,而是采取了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但妈妈说:

「少数服从多数,我和弟弟都看球赛。」

节目截图

喊来爸爸,一样的回答:

「咱家四个人,爸爸、妈妈、弟弟都愿意看球赛,少数服从多数。」

节目截图

所谓的「少数服从多数」,变成了让女孩让步的隐形压迫。

一家四口的生活,无形之中朝弟弟的那一侧倾斜。

这种「无形」的偏爱还有很多,敏感的蕊蕊不止一次提出自己的抗议。

但爸爸劝她:

「你俩都吃的一样,穿的一样的吧,你一个六岁的孩子,你就疑心这么大。」

节目截图

六岁的孩子说不清哪里不对,她只能笨拙地反抗和表达。

她在地上打滚、硬撑着不上桌吃饭,弱弱地说「妈妈不喜欢我」。

最终,「不懂事」蕊蕊被爸爸领着找妈妈道了歉,这事才算翻篇。

至此,纪录片结束。

短短20分钟,不似《我的姐姐》那般有细致的描摹、激烈的呈现和态度的表达和传递。

可一些东西不用表达,观众已经有了答案。

在这部纪录片的豆瓣短评区,有人这么评价道:

「看得满是波澜,触目惊心。现实才最残酷,因为你知道那不是演技。而是时时刻刻发生在生活之中。」

因而《我的姐姐》中最引起她姐共鸣的,不是主角安然。

而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另一个女性角色——

朱媛媛饰演的姑妈。

姑妈也是一个姐姐。

但姑妈身上没有安然面临的那种直戳人心肺管子的显性歧视。

最明显的,是奶奶对年轻时的姑妈说的那些话:「你奶奶说,我什么都要优先我儿子来,你就不要想了。」

而其他关于姑妈的描述,都是一些极其细枝末节的东西。

比如她看着自己年轻时光鲜亮丽的照片苦笑;

将安然留在咖啡厅的咖啡倒进保温杯后还要舔一下杯沿;

切西瓜时下意识将最甜的部分挖出来给外甥女……

配上她那双疲惫不堪却又若有所思的眼睛。

不用多说,我们就能感受到——

这才是真正在中国式家庭困境里挣扎的姐姐。

谈完角色,我们回到结局上。

电影最后,领养弟弟的家庭给了姐姐安然一纸协议,希望两人之后永不相见。
对观众来说,「签还是不签」是有正确选项的:

必须签。

只有如此,安然才能把自己从重男轻女泥沼里连根拔起,考研到北京,成为医生,过上另一种人生。

结果,观众在漆黑影院里,被导演结实打了一闷棍。

姐姐没有签字,带着弟弟一起生活。

这个结局烂吗?

并不。

实际上,无论安然作何选择,她都是「幸福」的。

安然是「姐姐困境」里最理想的一个案例:父母双亡,弟弟还小,姐弟俩感情薄弱。
《民法典》规定,父母双亡时,未成年弟妹的监护人顺序分别是:(外)祖父母、兄姐、其他愿意担任监护人的个人或组织。

「安然送养弟弟」有法可依:丧失父母的孤儿可以被收养,孤儿的监护人可以作送养人。

因此,姑妈的干涉只是情感绑架,安然拥有选择权。

签,她有法律做保障,不签,她只出于爱,无关道德。

聊到结局设计时,《我的姐姐》编剧曾说:

「姐姐在不拒绝爱的前提下,依然可以走自己的道路。至于怎么选,我们一直都在强调支持,而不是一种支配。」

这句话将电影圆了回来,却也证明《我的姐姐》仍是给「现实姐姐」造的一场美梦。
一旦把电影中父母双亡变成父母健在,故事就会走进死胡同。
姐姐的「选择」压根儿不叫「选择」,而是「被压制」。

去年热搜,有位姐姐被自己的父母告上法庭,只因22岁的她拒养2岁的弟弟。
依据《民典法》规定,父母胜诉。

梦醒后却无路可走,才是「姐姐们」更大的绝望。

前几天的热搜,20岁的姐姐,十几岁就出来打工,父母离异后独自养活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不堪重负,意欲跳河轻生。

这对父母涉嫌「遗弃罪」,或将面临重则5年牢狱,轻则罚款的惩罚。

然后呢?

父母会改过自新开始养孩子吗?可能性极低。

姐姐困境解决了吗?一点都没有。

节目截图

深陷「重男轻女」泥沼中的姐姐,需要的不是爽剧般的结尾,也不是空中楼阁般的「幻梦」。

她们要的很简单,只是一束光——

那些真的将自己从沼泽中拔起,逃离出「姐姐困境」的女性,以及她们给出的与家庭「亲情割离」的办法。

这束光,电影给不了,但现实可以。

抖音Vlogger王慧玲有两个弟弟,曾经也是一名「扶弟魔」,坚持扩大自己的生活,这是她的自救法。

她将自己比作「黑暗中当蚯蚓」,摆地摊、做服务员、创业女老板,一节一节往前拱,去开拓自己的疆域。

从王慧玲的身上,我们会发现,姐姐和父母的关系,或许也不是非得你死我亡。

争吵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并非每个姐姐都是女战士。

王慧玲找到了她与父母重新划分边界,建立新次序的办法:调教式沟通。

「重男轻女」的污垢,跟随着王慧玲一天天独立,被她自己洗涤掉了。
只要姐姐们开始为自己努力,她们的生命里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这才是她们的希望。

《我的姐姐》这部电影,剧情有不少遗憾。

但不可否认,它是一部勇敢的电影。

最起码,它向大众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女性视角,撕开了女性困境的一个口子。

它像一把刀,砍断了「姐姐就该牺牲」的逻辑,喊醒了被「长姐如母」套牢的姐姐,也让更多独立出来的「姐姐们」被看到,被支持。

曾经以为姐姐就该懂事、伟大。

如今「姐姐们」发现,对她们负责的人少之又少。

这也是电影之于现实的意义。

对一部现实电影的讨论声量越大,改变现状的可能性也更高。

韩国电影《熔炉》、《素媛》的故事、结局都是绝望的,但民众对他们的关注却推动了法律的进步。

韩国通过「熔炉法案」,延长了儿童性侵犯关押刑期,对赵斗顺做了「化学阉割」。

电影是引子,后面的路,将由观众、政府、社会来完成:看见姐姐们,帮她们解绑。

如何拯救现实中的姐姐,这是导演、编剧给观众提出的思考问题。

我们可能无法因此设立「姐姐法」,但对姐姐的关注持续升高,将有可能推动法律对她们的保护。

这就是我们讨论《我的姐姐》,聊电影、现实生活的意义。

不要让「姐姐」只是被看见1个月,更不要让「讨论」消失。

讨论和关注只要存在,她们混沌状态就有更多吹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