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01

认识孔令泽的时候,我10岁,他9岁。

那年,母亲出车祸去世,我从一个被娇宠溺爱的宝贝沦落成别人口中的野孩子,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绝望和恐惧。

爸爸在离家40里的石膏矿上班,赚钱供我上学,不能回家陪我,我被寄养在他的工友孔叔叔家里,孔令泽是孔叔叔的儿子。

孔叔叔的爱人马姨对我不错,会帮我洗衣服,做饭,让我和孔令泽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对,回家,自从妈妈走后,孔令泽的家就成了世上最温暖的地方。

我很喜欢孔叔叔和马姨,但对孔令泽却非常看不起,从没见过这么胆小的男生。

学校就在河对岸。如果夏天,我们就会脱了鞋子,淌水过河,这条路最近,可孔令泽不敢,说河里有水蛇,他害怕,那就从上游过铁索桥吧,可是他每次过桥都闭着眼睛,把我拽得紧紧的,一步一步挪,桥一晃,他就大声尖叫,生怕自己掉下去,看着他这怂包样,不由得我从心里鄙视他。

有一次下雨,河里涨了水,他看着快和桥面齐平的河水,根本不敢上桥,可我马上要迟到了,就没管他,自己过了桥去学校。结果,他在河那边哭了一早上,也没敢过来。

下午放学回去,马姨的脸色很难看,只给我留了一碗白饭,没有菜。

这时,我才明白,这里不是我的家,没有人可以无条件的爱我。

晚上写作业时,孔令泽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用卫生纸包着的一个鸡腿,说是妈妈给他的,他没舍得吃,给我留着。

我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问他:我把你扔到河岸边,你不恨我吗?

孔令泽嘿嘿笑了:我妈说了,等你长大了,会给我当媳妇,我怎么能生媳妇的气呢?

我呸了他一口,说:你这么胆小,谁要做你媳妇?

但我还是抵不住诱惑,和他分吃了那个鸡腿。直到现在,我吃过了一百种做法的鸡腿,却再也没有儿时的味道。

02

到初中后,我俩分在一个班,开始住校,周末我无处可去,还是和孔令泽回他家。

同学们都在背后说我是孔令泽的童养媳,爸爸和孔叔叔喝醉了也曾说过要结为亲家,可我心里不乐意。

那时候的我,迷恋上了琼瑶的小说,小说里的男主丰神俊朗、大气凛然,才是我倾慕的对象,未来另一半,必须是我仰望的英雄才可以。

孔令泽丝毫不理会我对他的疏远和嫌弃。

初三那年,他已经长到了一米七,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引起了很多女同学的侧目,再加上他会吹口琴,一曲《渔舟唱晚》让多少女生为之倾倒。很多女生给他写情书,可他连和女生说句话都脸红,情书看都不敢看,就撕掉了。

男同学,他更不敢惹。有次,一个男生借了他20块钱,一直没还,搁到现在,20块钱不算什么,但15年前的20块钱是孔令泽一周的生活费,他不敢去要,只能饿肚子。

我拉着他去要钱,那男生说,关你什么事?我就是不想还,你们能怎么办?

我这暴脾气,一步上前,薅住男生的头发,把他摁在课桌上,膝盖顶着他的背,咬牙切齿问他还不还?全班同学都目瞪口呆,那男生刚开始还嘴硬,喊着:孔令泽,你媳妇打人了,你还不管管她?孔令泽来拉我,我就不松手,直到那个同学回话还钱,我才放了他。

从那以后,我“悍妇”的威名远播,大家都知道孔令泽是我罩着,没人再欺负他。

虽然我帮了孔令泽,可我对他更加不屑一顾,没有一点男子汉的阳刚之气,不像个男人,我时常怀疑我俩的灵魂投错了胎,他应该是个女孩才对。

对我的鄙视,他丝毫不在意,就爱粘着我,像是一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每周五离校时,他就骑在自行车上,支着大长腿,在校门口等我。我要不坐他的车,他就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跟着,铃声在背后响一路。旁边的同学呼啸而过,对着我俩吹口哨。我只能无奈地坐上他的车,低着头,自动过滤掉路旁女同学们杀人的眼神。

就因为孔令泽,我在学校没有一个同性朋友,喜欢他的女生嫉妒我,不喜欢他的女生也讨厌我,也没有一个异性朋友,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孔令泽的“媳妇”。

我更加厌恶孔令泽。

03

高中时,我搬回了自己家,马姨也没强求,只说:琳琳长大了,也好,这样你们结婚时,就不会有人说闲话。

听了马姨这句话,我再也没有去过她家。

高考时,我如愿考上了市师范大学,可孔令泽呢?他明明平时学的比我好,可是考试那几天,总说自己心发慌、头晕,紧张,结果成绩一塌糊涂,名落孙山,也罢,我终于可以摆脱这块牛皮糖了。

这一年,爸爸另娶新妇,我能理解爸爸,这些年对我付出了很多,可也明白,我在这个家,在爸爸的心里,不再重要了。

离家那天,只有孔令泽去送我,他把一大袋吃的递给我,胆怯地说了一句话:琳琳,你记得你是我媳妇,好好上学,我好好赚钱,以后娶你。

我一听就不高兴了,一脚就踢过去,他躲开了,说:“逗你的。赶紧进站吧,好好照顾自己。袋子里装了500块钱,是我妈给你的。”说完,就跑远了。

穿过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努力搜寻着那个已经看不见的人影,本来阴暗晦涩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是啊,不管我曾经多么不幸,可总有个人在默默爱着我,一直陪在我身边。

大二那年,父亲在井下工作时,被掉落的石膏伤了腿,失去了工作。继母借此理由,断了我的生活费。

那是一段最艰难的日子,我白天上课,晚上在校门口摆地摊,借了同学300块钱,在批发市场批发点头花、卡子、袜子、丝巾之类的东西来卖。同宿舍里的人都说我钻钱眼里去了,满身铜臭味,可她们哪里知道,为了能活下去,为了能继续读书,我已经拼了全力。

冬天的晚上,冷风凌冽、寒气逼人,我没钱买羽绒服,只能穿着单薄的外套,笼着两只手,跳着脚驱寒,没有人买东西就意味着我明天没饭吃。

想到母亲不在世的这些年,我活得像一只孤雁,没有可以过冬的温暖家园,就连我的父亲,也不再管我的死活,这样的人生,真是辛苦,还不如随母亲而去。

这晚之后,我一病不起,咳嗽厉害,胸痛胸闷,在宿舍躺了两天,迷迷糊糊中,有个熟悉的哭音在耳边响起:“你怎么这么笨,烧到39度,也不知道去看医生?这可怎么好?”一只热乎宽厚的手抚上我的额头,迷航的小船终于驶进了港湾,我整个身体放松了下来。

我知道,那个爱哭鼻子的傻小子来了。

孔令泽在舍友的帮助下,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为肺炎,说要是再烧下去,很可能出现急性呼吸衰竭,会危及生命。住院四天后,病情好转,孔令泽才转忧为安。

我这才记得问他,咋进我们宿舍的?

他后怕地拍拍胸口说:“你们那宿管阿姨太厉害了,我说是你男朋友,她不让进,我都急哭了,她才领着我到你宿舍。”

病床上的我翻了个白眼,多大人了,还哭鼻子,还男朋友,我的人都被你丢尽了。

04

出院以后,孔令泽再也不允许我去摆摊,他让我好好上学,一切都有他。

我信你的鬼,胆子又小,性格懦弱,被人欺负了都不敢还回去,就这,能找个啥工作?说不定,还得我去帮你收拾烂摊子。

可是,这些话,我不能说出口,毕竟,孔令泽刚把我这条小命救了回来,还帮我付清了医药费。

我回学校时,孔令泽要走了我的银行卡号,说过几天就给我转钱,我说好,还叮嘱他有事就来学校找我。

三天后,我的卡上真的多了1000块钱,可我一点也不高兴,这个孔令泽,会不会干了啥违法乱纪的事。

可就他那胆子,应该不会吧?

我按照他留给我的电话打过去,一个自称乐器行老板的人说,孔令泽出去了,让我等会再打。

这下我才放心了。

后来,孔令泽说,这份工作是他家亲戚帮忙找的,他想离我近一点,刚到市里,就来学校看我了,遇上我生病忘了说。钱是提前跟老板预支的工资,都是熟人,老板自然信得过他。

他还说,以后每个月都会给我1000块的生活费,让我不要为了钱发愁,可他一个月的工资不过1500块。

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牛高马大,实则憨厚老实的孔令泽,我试探性的问:“你供我上学,不会真的要我嫁给你吧?”

孔令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当然希望你做我媳妇啦,可是,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们从小在一起,不管你是不是我媳妇,你都是我最亲的人。”

亲人,这两个字又一次让我泪奔,内心空了许久的洞,慢慢被一种叫做爱的东西填满。

有他在,我不孤单。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05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老家的镇小学教书。孔令泽在乐器行干得很好,老板给他涨了工资,可他毅然辞了工作,跟着我回了老家,还真是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马姨托了媒人到家里提亲,父亲满口同意,说孔令泽是他看着长大的,做他女婿,放心。

可我不愿意,如果嫁给他,就意味着,我的后半辈子,再也不能离开这块贫瘠的土地。再说,孔令泽和我的理想爱人差了不止一点点,我可以和他亲如兄妹,可我不爱他。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可耻的。

媒人被打发走了,父亲和我发了脾气,骂我是白眼狼,忘恩负义,说我不配做他的女儿,说他再也没脸见孔家人,让我滚,还把我用第一个月工资孝敬他的营养品和衣服都扔出了家门。

我眼含热泪,捡起那些东西,掸掉灰,放在门口,对着门里的父亲磕了三个头,决然离开。

我知道,我和父亲曾相依为命的感情,逐渐疏离,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而我在孔叔叔,马姨的心里,就如父亲骂的那样,甚至他们会认为,我一直在利用他们的儿子,毕竟,孔令泽为我付出那么多,在所有人的眼里,我早就是孔家的媳妇。

我住进了学校的宿舍,除了上课、吃饭、睡觉,不愿意和任何人打交道。学校的老师也都知道我的事情,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假装不在乎。

我想要逃离,可我无处可去。

孔令泽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他也对我很失望吧?

06

第二年,学校分来了一批新老师,杨汝遇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关中人,国字脸,络腮胡,宽厚的肩膀,高大威猛,篮球打得特别好。我经常在晚饭后的黄昏,坐在二楼宿舍的窗边,看着篮球场上那个跳跃的身影,生动而又迷人,心弦被轻轻拨动。

杨汝遇的父亲在市教育局,他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来,只是过渡,何况他的外在条件,也完全符合我对男人的审美。

我不会主动出击,只会守株待兔。在他打球的时候,静静地站在窗前欣赏即可。

没多久,杨汝遇就对我产生极大的好奇,借着想要到处转转,找我当向导,我当然不会拒绝。

相处久了,这个男人风趣幽默、嘴甜,还善解人意,我在他温柔又蛮横的攻势下,很快缴械投降,成了他不可见人的女朋友。

他说,我俩的事,暂时保密,免得同事流言蜚语,他还答应我,一年后,就帮我活动到县实验小学,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娶我。

我百感交集,幸福得热泪盈眶。

想我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吗?

离开了这个地方,我再也不用背负这些还不清的人情债了。

可是,生活中总会有一些突然而至的离别和意外,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07

三个月后,就是中秋节,那天,学校放假。

杨汝遇对我说:“今天我回去就告诉我爸咱俩的事,等春节放假,你就和我一起回家过年。”

我买了烟酒礼品、小镇特产,让他回去代我向父母问好。

这一走,杨汝遇就没再回来,我等了又等,直等到校长通知另一个老师接过杨汝遇的课。

他的行李都不要了,他的睡衣还在我的宿舍。

我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最后收到一条信息:我爸不同意,我也觉得和你不合适,还是算了吧,对不起。

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怎么可以始乱终弃?我一口气闷在心里,病倒了。

最后,才听学校老师说,杨汝遇和一个领导女儿在国庆节就要结婚了。这个领导很有来头,可以帮着杨汝遇调到市里去。

我这才明白,自己的苦心积虑,只是一场笑话。

我能去告他吗?以什么身份?男女之间,恋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即使一方反悔,我也只能自食其果,怨不得别人。要恨,就恨自己眼瞎心盲。

我愈加沉默,性格也变得孤僻,同事们被我生人勿近的气场逼退,再也没人和我交往。我沉浸在自怨自艾的世界中,对自己充满了厌弃,活成了一座孤岛。

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怎么办?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我去了县医院,戴着大口罩,可就在我从妇产科出来,准备去交费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琳琳,琳琳。”回头一看,孔令泽,他扶着马姨走过来。

马姨看见我,哼了一声,头就扭到了一边,我很尴尬,又觉得害怕,马姨会怎么想我呢?她会不会回去乱说。

心乱如麻的我,根本没听清孔令泽说了什么,只看见他满脸担忧的神情。

他把马姨安顿在候诊大厅坐下,拉着我到了走廊拐角处,从我手里抽走了交费单,打开,眼睛瞪圆了,鼻子里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问:“这混蛋是谁?”

我已经回过神来,看见不远处的马姨正向这边张望,赶紧抢回缴费单,一把撕掉,拉着孔令泽的衣袖说:“求你,千万不要告诉马姨。我先走了。”

说完,夺路而逃。

08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宿舍的,只觉得天要塌了。

一下午,恍恍惚惚,给学生上课时,前言不搭后语,孩子们都疑惑地看着我。我只能让他们自习,去跟校长请了假。

吃晚饭时,孔令泽来了,打电话让我出去。

我去了,可我一言不发。

“是不是杨汝遇?”孔令泽的话让我大吃一惊,难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丑事了?

我的表情吓坏了孔令泽,他说:“好几次看见你们有说有笑地走,我躲了起来,没敢打招呼。”

这就是报应吧?我的不堪和丑陋,竟然都暴露在我最看不起的男人面前,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

我再也撑不下去了,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孔令泽不知所措,站也不是,蹲也不是,语无伦次地说:“别哭了,赶紧起来,让学生看见老师哭,多不好。赶紧起来,我不惹你了。”

我停止了哭泣,站了起来,擦干眼泪,对他提出一个要求:“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陪我去医院做掉这个孩子,可以吗?”

孔令泽后退了一步,就像不认识我似的,怎么可以?这是一个小生命呀,我可以帮你去找孩子爸爸。

我转身就走,冷冷地说:“不必了,你只要不说出去就是对我最大的仁慈。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回到宿舍后,我透过窗户,看见孔令泽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09

孔令泽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我一概不接。

我和学校请了事假,这次,我决定不到县医院,而是坐上开往省城的大巴。

我要去没人认识我的地方,结果我的这段孽缘。

就在下车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孔令泽红着脸走到我面前,我双手环抱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戴着墨镜,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那个,那个我想过了,你不要去医院受苦了,我愿意做孩子的爸爸。”这次轮到我睁大眼睛,这个蠢货,脑子被门挤了吧?

孔令泽拉着我的行李箱,走进了车站旁边的一家KFC。

我只能跟上去,他要了一杯热牛奶,一杯冰可乐,端到桌前,说要和我好好谈一谈,我伸手拿可乐,被他抢走了,把牛奶放我面前。

孔令泽取下墨镜,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我想好了,我要做孩子的爸爸,做你的丈夫,你嫁给我。以后,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赚回来,好不好?”

我答非所问:“你右眼睛咋回事?熊猫眼,和谁打架了?”

孔令泽赶紧摆手,“没有,没有,你知道我胆子小。”

“你去找杨汝遇了?”我喝口牛奶,瞟了他一眼。

孔令泽局促不安起来:“对不起,我没能帮你讨回公道。我打不过他。”

我的泪滴进了牛奶杯里,这个傻男人,半辈子战战兢兢,胆小怕事,竟然会为了我去和人打架?还要做别人孩子的爹?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孔令泽看见我哭了,紧张得不行,伸出大手就帮我擦眼泪,只是他越擦,我的眼泪越多,他只能半搂着我,哄我说:“乖,别哭,你再哭下去,我也要哭了。”

我抬头,看着这个一直被我嫌弃的男人,哭着哭着,就笑了。

我没有答应孔令泽的求婚,想再好好考虑下,我不能再走错路,如果嫁给他,也一定是因为爱情。

要不要这个孩子,我还没想好,也许我会做一个未婚先孕的单亲妈妈也说不定。

不管我和孔令泽会不会成为夫妻,可我知道,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他对我的爱,会成为我最坚实的盔甲,帮我抵御余生里的所有鸡飞狗跳、兵荒马乱;让我满怀深情地活着,享受人间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