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追凶者也》上映之后,“犯罪片老司机”曹保平的这部新作便引发了人们的热议,有人将其视为曹保平放下文以载道的高姿态后叙事最为轻快流畅的佳作,有人则认为这不过是一次生涩模仿科恩兄弟的尴尬结果。但无论持哪种观点,基本没人会否认的两点是:一、张译奉献了一次令人惊艳的精彩表演;二、《追凶者也》有太多曹保平的大银幕处女作《光荣的愤怒》的影子。

无论是故事发生在云南乡村、演员大多操持着一口云南方言,还是宋老二(刘烨饰)私下追查王友全(段博文饰)时在村寨里的嘈闹追逐,又或是影片整体呈现出来的黑色幽默调性,《追凶者也》都可谓与《光荣的愤怒》一脉相承。甚至就连最后董小凤(张译饰)落网的一场,也与《光荣的愤怒》结尾的“天降神兵”颇有几分相似的况味——都是为了迁就审查而不得不为的无奈之举。而正是这部以极低成本制作的《光荣的愤怒》,至今仍被许多人视为曹保平最好的作品,甚至是近十年来国产片中最令人激赏的佳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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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的愤怒》的好,首先来自于一群鲜活饱满的人物,无论是隐忍不发的叶光荣(吴刚饰),咄咄逼人的熊老三(王砚辉饰,王砚辉也自此成为曹保平电影中带来最多表演惊喜的点睛之笔),虚与委蛇的张书记,还是性格分明的熊氏兄弟,都活灵活现地演绎出中国农村的真实风貌。又因其真实,影片所反映的社会现实则是令人拍手称快的另一要因。

一方面,《光荣的愤怒》反映的是普遍存在于广大农村的地痞恶霸,以熊家四兄弟为代表的黑恶势力不但彻底僭越了原本属于乡村政府的行政职能,而且为非作歹,闹得鸡犬不宁,而且背后还有利欲熏心的官僚支持。

另一方面,《光荣的愤怒》反映的更是具有普适性的村民形象,长期遭受欺压的他们,还必须跟随一个像叶光荣一样敢当出头鸟的人带领组织,才敢于“奋起革命”。但这帮临时聚义的“革民群众”,本质上依然是吃瓜群众,反抗只不过是被逼无奈和一哄而上,见到风吹草动,立马做鸟兽散。村民们或胆小怕事,或自私偏狭,或鲁莽冲动,最后全然成了一盘散沙。刚开始抓捕熊氏兄弟的行动还有模有样,但后半程却节节败退。

若不是因为审查原因,令人民警察“神兵天降”,这场败局还真不知应如何扭转。而在原著小说《乡村行动》的结尾中,是张书记派了警察抓起了叶光荣等人,愤怒的光荣垂头丧气,熊老三则耀武扬威地对村民挨个啪啪打脸。

因此,《光荣的愤怒》真正的好,不止于表面上对农村腐败官僚现状的揭露和反映,更在于对“革命群众”所进行的国民性批判,很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与其说熊氏兄弟长期为非作歹仰赖的是暴力与腐化的权力,不如说是仰赖于村民自身的蒙昧和懦弱。外厉内荏的狗卵、不敢要账的饭馆老板土瓜、被拆房的水根和被戴绿帽子却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大旺等人,将村民这种发自心底的自私怯懦暴露无遗。

影片的最后,当叶光荣好不容易打倒了熊氏兄弟之后,他又形成了一个新的“四人集团”来到土瓜的饭馆吃饭,饭后土瓜像对待过去的熊老三一样,不收钱。这一微妙的结局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或许比原著的结局更黑几分。在一番努力之后正不胜邪前功尽弃固然令人失望,但在看似邪不胜正的美好表象下开启另一次循环往复,或许更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