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2月24日，“中央研究院”第五届院士欢迎酒会上的胡适，突发心脏病逝世。望着摔倒在地，再也没能站起来的恩师，物理学家吴健雄失声痛哭。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胡适的学生遍布天下，却唯独偏爱这位在物理学领域获得巨大成就的女弟子。胡适先生逝世56周年之际，让我们缅怀他的同时，也细细回味这段美好的师生情谊。
胡适是20世纪最杰出的华人人文学者之一，吴健雄则是20世纪最杰出的华人科学家。两人一文一理，如同双子座般星光灿烂。
两人也私交非同一般：吴健雄曾说，她的父亲和胡适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两个人。胡适也曾在公开场合说，给吴健雄当老师是他平生最得意、最自豪的事情。有传言称他们有绯闻，还有人以他们为原型创作小说。那么，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01
满分少女
吴健雄和胡适的关系源于吴健雄中学时代。1923年，11岁的吴健雄离开家乡到苏州第二女子师范读书。
这所学校在当时非常有名，其校长杨诲玉很有眼光，经常邀请知名学者来校演讲。这些学者中，吴健雄印象最深的便是胡适。
喜爱看书的吴健雄早就在《新青年》等杂志上读过胡适的文章，对胡适非常仰慕。校长杨诲玉知道吴健雄文章写得很好，又很崇拜胡适，便对她说：“健雄，你一向喜欢胡先生的思想，这一次就由你来把演讲记录写出来好了。”
胡适那次演讲的题目是《摩登的妇女》，讲妇女应如何在思想上走出旧的传统，令吴健雄眼界大开。她次日又追到东吴大学，再次聆听胡适讲座。胡适优雅的风度和独到的见解，令少年吴健雄“思绪潮湃，激动不已”。
1929年，吴健雄以优异成绩毕业，被保送到南京中央大学读书。按照当时的规定，师范学院的保送学生需要先教书一年，才能读大学，所以吴健雄不能马上到中大读书。但这个规定也不太严格，吴健雄便先进了上海的私立中国公学读书，当时该校的校长正是胡适。
刚开始，胡适不认识吴健雄，虽然他听过中国公学有个资质极为优异的学生叫吴健雄。有一次考试，吴健雄坐在前排，考试时间一共三个小时，吴健雄两个小时就写完了卷子，第一个交卷。
胡适看完卷子，将卷子送到教务室，正逢中国公学的两位名师杨鸿烈、马君武都在。胡适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学生对清朝三百年思想史懂得那么透彻，于是给了一百分。
杨鸿烈、马君武也说，他们班上有个女生总能考一百分。于是，三人各自把这个学生的名字写下来，再一起看，发现三人写的都是“吴健雄”。三位老师开怀大笑道：“怪不得她能保送进中大呢！”从此，吴健雄与胡适师生之缘开始。
（左起）高梦丹、郑振铎、胡适、曹诚英
1924年摄于杭州
02
亦师亦友
吴健雄考入中大后，又因曹诚英与胡适有了更多接触。曹诚英是胡适三嫂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曾是胡适婚礼上的伴娘，她比胡适小10岁，也很有才华。
1923年，胡适到杭州西湖养病，与正在杭州女子师范念书、才情相近的曹诚英重逢，两人互相倾慕，渐生情愫。胡适也称这段日子是他“一生最快活的日子”。
曹诚英为此和父母安排成婚的丈夫离了婚，还怀上了胡适的孩子。胡适也提出与妻子江东秀离婚，但彪悍的江东秀听完后直接从厨房提了把菜刀出来，大喝一声：“离婚？可以啊！我先将两个儿子杀了，再自杀！”
“斯文扫地”的胡适落荒而逃，不敢再提离婚之事。曹诚英深受打击，打掉孩子，发愤读书，后考入中央大学农学院，毕业后留在中大农学院任教。
吴健雄在中大读书时，与曹诚英十分投缘。曹诚英对吴健雄很好，因为曹诚英的年纪比吴健雄大些，她常开玩笑说自己是吴健雄的外婆。
胡适常到中大看望曹诚英，后来得知吴健雄也在中大，又是曹诚英的好友，三人便常常在一起吃饭。毕竟当时胡适和曹诚英还未结婚，约会不能过于明目张胆，吴健雄就成了 “电灯泡”，也因此和胡适更加熟悉。
胡适对吴健雄期许甚高，呵护备至。胡适外出旅游时，看到英国物理学家卢瑟福的书信集，特地买下寄给她。
抗日战争时期，胡适临危受命，任驻美大使，吴健雄刚好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两人通信和见面机会也多了。每次胡适从华盛顿来到美国西部，总要看看这位得意弟子；吴健雄也借暑假东游之机，探望自己的老师。
胡适曾写信勉励吴健雄：
凡治学问，功力之外还需要天才。龟兔之喻，是勉励中人以下之语，也是警惕天才之语。有兔子的天才，加上乌龟的功力，定可以无敌于一世。仅有功力，可无大过，而未必有大成功。你是很聪明的人，千万尊重自爱，将来成就未可限量。这还不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我要对你说的是希望你能利用你的海外往留期间，多注意此邦文物，多读文史的书，多读其他科学，使胸襟阔达，使见解高明，做一个博学的人。凡一流的科学家，都是极渊博的人，取精而用弘，由博而反约，故能大有成功。
吴健雄则回信给胡适道：
几星期以前在整理旧物时，翻到我在西部做学生时您给我的信件，有一封是我刚从中国来到西岸后不久时你给我的信。信中对我诱掖奖导，竭尽鼓励，使人铭感。所以我把它翻印出来特地寄奉，不知老师还记得否？我一生受我父亲和你的影响最大……
20世纪40年代的吴健雄
03
友达以上
吴健雄婚前，曾与胡适关系十分亲密。胡适去中央研究院上海分院看望吴健雄时，曾支开陪他的所长，单独与吴健雄聊了很长时间，后来又曾专程去美国伯克利看完吴健雄。吴健雄也曾坐车五天四夜去纽约专程看望胡适。
吴健雄曾写信给胡适道：“刚在电话中替你道别回来，心想您明天又要‘黎明即起’的去赶路，要是我能在晨光熹微中独自驾车到机场去替您送行多好，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那样做，只能在此默祝您一路平安。”
两人的关系留给世人很多想象空间。后来一本流行小说《第二次握手》出版，人们认为小说中的女科学家和男知名学者的原型就是吴健雄和胡适。
对此，《吴健雄传》作者江才健认为：
学生对老师知识才情的敬佩，当然并不足以论定，吴健雄对她的适之老师，有着超乎师生之外的爱慕之情……吴健雄的行至，虽然处处表现弟子之礼，不过以她当时的年纪和人生的经历，衡度那时的社会风气，在吴健雄纯稚热烈的少女情怀中，无疑是有着一份爱慕之情的。
这其实也不奇怪，胡适曾是吴健雄的偶像，她难免流露爱慕之情，而胡适又处处留情，有过韦莲司、曹诚英、罗维兹等多个情人。可以肯定的是，胡适和吴健雄“发乎情，止乎礼”，没有陷入胡适和曹诚英那样实质恋爱之中，且也仅限于吴健雄婚前。
吴健雄听到当时的一些闲话后，曾致信胡适说：“为什么又有许多人最爱飞短流长？念到您现在所肩负的责任的重大，我便连孺慕之思都不敢道及，希望您能原谅我，只要您知道我是真心敬慕您，我便够快活的了。”
如果胡适和吴健雄真的恋爱，可能结果也不妙，曹诚英便是前车之鉴。曹诚英与胡适分开后，不再恋爱孤老终生，甚至一度到峨眉山出家，死后埋在家乡去胡适家的必经之路上。
1942年5月30日
吴健雄与袁家骝走入婚姻殿堂
04
红颜知己
吴健雄后来嫁给了袁世凯“二皇子”袁克文的公子袁家骝，袁家骝也是享誉国际的物理学家，在高能物理、高能加速器和粒子探测系统研究上卓有成就。吴健雄夫妇是20世纪华人中最知名的伉俪。
1956年底到1957年初，吴健雄用β衰变实验证明了李政道、杨振宁提出的“宇称不守恒”理论，对整个物理界产生了深远影响，也因此闻名于世。
对此，吴健雄表示：“要有勇气去怀疑已成立的学说，进而去求证。就是胡院长说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两句话。”
吴健雄还写信给胡适道谢：
我听到了那次您在苏州女中的演讲，受到的影响很深。后来的升学和留洋，都是从那一点出发的。虽然我是一个毫无成就的人，至少您给我的鼓励，使我满足我自己的求知欲，得到人生的真正快乐。
胡适回信道：“我一生到处撒花种子，绝大多数都撒在石头上了，其中有一粒撒在膏腴的土地里，长出了一个吴健雄，我也可以万分欣慰了。”
1962年2月24日，台北“中央研究院”院士会后有个酒会，吴健雄与丈夫袁家骝应邀出席。胡适演讲完毕后请吴健雄讲话，吴健雄说他们已公推吴大猷作代表发言了。
胡适遂请院士们用点心，并和朋友打招呼。忽然，他面色苍白，尔后仰身倒下，后脑勺碰到桌沿再摔到地上。吴健雄目睹恩师这一惨剧，“悲痛万分，泣不成声”。
次日，吴健雄到殡仪馆瞻仰胡适遗容，“全身发抖，悲伤尤甚”，说了一段既非悼词又非告别的话。她认为胡适的个人生活是不幸的，他也是旧社会封建礼教的牺牲品，他不满意自己的婚姻，又不敢坚决地抗争。
长期来，他的感情未得到应有的尊重，也未得到人们的同情和关怀。他是新文化运动倡导者之一，可也未能彻底摆脱儒家的影响。他一生轰轰烈烈，惊涛骇浪，小岛的风光常常和他的孤独、凄惨连在一起……这段话充分说明了，吴健雄堪称胡适的红颜知己。
三年后，吴健雄伉俪再度赴台到胡适墓前扫墓、献花，参观胡适纪念馆。吴健雄把一封她珍藏了29年的胡适写给她的信交给了胡适太太江冬秀，江冬秀将其放在展馆中陈列。
胡适与吴健雄这段美丽而动人的师生情画上了句号，从此，吴健雄只能在心中怀念老师胡适。1997年，吴健雄在纽约病逝，按其遗愿安葬于苏州太仓浏河，与胡适之墓隔海相望。
编辑说明
校对 / 欧皇喵
封面 / 子非鱼
排版 /火车便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