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汇点讯 鲁迅先生曾评价司马迁的《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作为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不仅具有杰出的历史价值,在文学界也享有很高的地位。要读出《史记》中的文史“三眛”,史杰鹏新著《史记八讲》无疑是走进司马迁内心的一把钥匙。

史杰鹏先生的本职是古文字学,尽管不是专门的历史学者,却从青年时代就一直阅读《史记》《汉书》多遍,浸淫日久,自然有自己的心得。而且恰恰是这种“读闲书”的精神,他在阅读《史记》过程中,抛开了刻板枯燥的论文语言,显出一份个人的性情。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史杰鹏还是是小说家,带着小说家的趣味。读历史,需要有点小说家的想象力,想象历史的具体情境,书中收录的他分析鸿门宴和完璧归赵,就是这样的范例。在《完璧归赵的故事》一篇,他像个导演一样,对秦王和蔺相如双方进行了合乎情理的揣度:秦王是身强力壮的流氓,他看似想用十五座城池换取赵国的和氏璧,实际上是大流氓惯用的伎俩,假装礼貌给你一个明显不会兑现但似乎很有“诚意”的交换条件。蔺相如带壁入秦,则带着赌的心理,但蔺相如是个聪明人,他揣摩秦王的心思很准,秦王非常在乎这块壁,也非常有信心把这块壁收入囊中。结果,蔺相如用计把壁重新拿到手中之后,也对秦王耍了一回流氓,结果竟然赌赢了。

鸿门宴是否是司马迁杜撰出来的,史学界一直有分歧。史杰鹏同样以体贴入微的揣度,进入历史情境,他结合历史史料,分析韩兆琦与李开元先生的观点后,作出了自己合情合理的阐发。项羽为什么不杀刘邦,还是因为项羽性格使然,他重感情,因为是贵族也比较讲道理,因为年轻对政治的险恶也不是很清楚,再加上当时比较自信,觉得就算留着刘邦,他也翻不了天去。

司空见惯的历史结论,是否可以提出新的见解呢?在《史记八讲》中,处处可以见出作者的独到之见。飞将军李广不能封侯,历来多认为是“李广数奇”,李广命不好,但是史杰鹏却犀利地指出,同样战功显赫,卫青、霍去病与李广的人生际遇差别巨大,不是靠运气,而是封建皇权干预的结果。作者首先比较了三人各自的才能,李广为人廉洁、治军简易,深受部下爱戴,卫青与霍去病论军事才华其实并不如李广,尤其霍去病还不会体恤士卒。卫青和霍去病因为裙带关系得到提拔,俩人一出场就是将军,而李广第一次出征时只是普通士兵。卫青和霍去病在资源的获取上有优先权,可以优先挑选良将劲卒、便利的道路,所以能屡建大功,他们的条件如果给李广,封侯肯定不在话下。

对刘邦的评价认识,历来众说纷纭,作者另辟蹊径,从游侠解读刘邦的心理,从而对刘邦的诸多行为准则给出合理的解释。作者首先探究了游侠这一特定群体形成的原因。作者认为,早先没有游侠,游侠是随着战国兼并战争起来后,那些失去土地的小贵族成为游民,成为新型贵族如战国四公子的门客。秦国统一后,六国贵族被消灭,门客又四处流散,有名的,为了躲避官府通缉,隐姓埋名,张耳、刘邦就是这样的人。汉朝一统,这些人又去投靠新的贵族,或者由有钱人养着,有些人还负责维持社会治安,《游侠列传》里郭解就是这样的人。游侠有职业操守,不怕死、不怕苦、重然诺,这些品质在民间也受到老百姓的一些拥护。所以司马迁专列出《游侠列传》,司马迁凭着直觉发现,游侠毕竟有些优秀品质,比朝廷还是强得多。

同样有恩于刘邦,丁公和项伯为何命运截然不同呢?项伯早年杀人,被政府通缉,得到张良救助,此恩难忘。因此,当项羽要进攻刘邦之时,项伯深夜冒寒风,也要来到刘邦大营劝张良逃亡,因为知恩必报是江湖游侠的道德准则。当张良不肯独自逃亡、请求项伯救救刘邦时,同样感动了项伯,因为游侠的道德准则同样是,宁愿自己不吃,也要给朋友吃,宁可自己死,也要让朋友活。刘邦对项伯佩服又感激,因为项伯是个有古之风烈的游侠。然而丁公呢?作为项羽的将军,他和刘邦素无杯酒之交,两军相遇时,本该捉刘邦回去,却放了刘邦,刘邦虽然占了便宜,心底却也有疑惑:没有恩义,谈不上报恩,凭什么放人?而且,游侠的道德准则还有“不矜其能,羞伐其德”,丁公竟主动上门,自吹功劳,要求赏赐,算不得真正的游侠。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史记》里让史杰鹏悠然心会的,还有他对历史人物人格尊严和人性光辉的发掘。《刺客列传》中的几位刺客,无论是专诸、聂政,还是荆轲,作者认为都是替人卖命,不过是牵线木偶。反倒是豫让,颇有贵族风范。一般来说,做刺客是没有价值观的,谁给钱就替谁卖命,但是在刺杀过程中,如果雇主突然死了,刺客还会继续完成交易的,豫让无疑是这样一位刺客。豫让侍奉智伯,因为智伯待他如知己,以至于智伯被赵襄子灭后,豫让漆身吞炭,也要为主报仇。

有自己的价值观,即是有独立的人格尊严。相比于刺客聂政,作者发现,聂政的姐姐聂嫈反倒更为了不起。聂政刺杀侠累成功后,怕连累家人,毁容自杀,但是聂嫈却宁愿认领聂政尸体。聂政本人觉得能完成自己使命、报恩金主就算成功,聂嫈却立意高远,认为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留下一条贱命,不如名垂青史。

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作者放在全书最后一节,显然是动了感情。司马迁为著作《史记》而不得不含垢忍辱苟且偷生,他作出与屈原自杀完全不同的选择,可见内心中有高尚的精神和理性的成分。作者想象司马迁青年时代广泛游历,他在曲阜看到孔子去世后弟子世代为他守孝,延续到汉,历二三百年,作者在书中感慨道:“主宰人类社会的,永远是思想、德行和人格,而不是刀兵。刀兵只能见一时之效,只有思想深邃、道德高隆、人格伟岸者,才能让人心悦诚服。”

撰文 青溪

编辑: 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