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致远,著名元曲作家。字千里,号东篱,一说字致远,晚号东篱,被后人誉为“马神仙”,与关汉卿、郑光祖、白朴并称“元曲四大家”。

马致远是元代曲坛上承前启后的最重要的作家,他的散曲,既有苏东坡的豪放,也有辛弃疾的旷达,可以说是元曲中苏东坡和辛弃疾的合体。明代王世贞极为赞赏马致远,说马致远的名作《夜行船》的种种妙处,说他的“百岁光阴”一句,“放逸宏丽,而不离本色,押韵尤妙”。长句如“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又如“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俱入妙境。元人称为第一,真不虚也。所以,马致远被后世称为“马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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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就看看被称为元曲第一的《夜行船》。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昨日春来,今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乔木查〕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没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

〔庆宣和〕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虽坚半腰里折,魏耶?晋耶?

〔落梅风〕天教你富,莫太奢,无多时好天良夜。富家儿更做道你心似铁,争辜负了锦堂风月?

〔风入松〕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休笑巢鸠计拙,葫芦提一向装呆。

〔拨不断〕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更那堪竹篱茅舍?

〔离亭宴煞〕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分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人问我顽童记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

《夜行船》,充满了人生的幻灭感,同时也体现了文人渴望摆脱世俗世界,隐入山水田园的隐逸心态。这也是失意的中国文人普遍的想法。积极入世是中国文人积极的一面,在世路坎坷无路可走的时候,中国文人还有另外一个精神家园,那就是学习老庄之道,清静无为不再过问世事,而是像潇洒的范蠡带着西施泛舟于五湖烟海之间,像爱菊的陶渊明陶然忘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马致远号东篱,很显然是要致敬陶渊明。

元朝是一个动乱不堪的社会,文人和汉人的地位都不高,马致远怀抱着故园之恋、家国之思,在这个风雨如磐的社会,痛苦可想而知。马致远乃至文人们所有的痛苦与快乐,希望与幻灭,都在这首夜行船的曲子里,值得我们去深思。

人生百年就像一场梦幻,回首往日,事事都值得长叹。昨天春刚来临,今日花已凋残,还不如夜深灭了灯烛,急急地罚酒寻欢。

想秦汉的宫殿,都化作了放牧牛羊的荒草原。不是这样的话,渔夫樵子便没内容闲谈。只见荒坟断碑横七竖八,碑上的文字早已漫漶。

等到坟场成为狐兔出没的地盘,这期间消磨了多少英雄好汉。三国鼎立,也像折鼎那样不能久全。魏么?晋么?都同前朝一般。

老天让你成大款,可别想入非非,一味地盘算。良辰美景总是那样的短暂。富翁们就算是铁石心肝,怎能狠得下性子,把现成的享受白白抛在一边?

眼前的红日就像下坡的车辆,又一次急急地坠下西天。当真它使镜里白发频添。上床脱了鞋子,就不知第二天是否还有机会再穿。别笑我像斑鸠那样不善于经营谋生,我一向保持着糊里糊涂、痴呆懵懂的外观。

我断绝了功名的企求,也摆脱了是非的纠缠。门前清静,不受闹市红尘的沾染。屋角种植绿树,破墙面对青山。更加上竹篱茅舍,足以把身安。

蟋蟀停了鸣叫,方能一觉睡酣,等到晨鸡报晓,俗事又络绎不断:这样的情形何年才完?冷眼观世,只见蚂蚁密麻麻排兵布阵,群蜂乱哄哄采花酿蜜,苍蝇急忙忙争腥逐膻。我向往的是裴度那样的避世隐居,陶渊明那样的同高士结社作伴。我爱秋天的优点:采摘带露的菊花,分擘当令的熟蟹,点燃一堆红叶,把美酒煮暖。想人生饮酒的机会有限,一生遇到的重阳节屈指可算。我吩咐家僮记着:有人问起我的话一律回断,就算孔融前来拜访,也回答他主人醉了,不能出来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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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让我们充满了焦虑和对时间的敌对情绪。但是时光的脚步永远不可能停下,所以在中国的诗歌中,充满了对时间的留恋甚至是及时行乐的想法。古诗十九首中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而李白在名篇《春夜宴桃李园序》中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马致远对时间的幻灭感体现在开头四句: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昨日春来,今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百岁光阴只是幻想,而一朝酒醒才是现实。昨日春花,明日将是满地黄花无人堪摘。这就是时间的残酷,这就是李白的“浮生若梦”的翻版。

在马致远看来,时间是最残酷的刽子手,它将摧毁一切看起来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那些当年壮丽的宫殿,那些翻云覆雨的权势,那些滔天的富贵,都已经变成一堆黄土,在荒烟蔓草之间,都成云烟。所以无论是穷达富贵还是贫贱,管他是英雄。红颜还是富豪,孜孜以求的富贵,到底追到了什么呢?

用苏东坡的话说,就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既然一切都是梦幻,一切都是不真实无意义的存在,那么干什么还要忙忙碌碌做那些无意义的事情呢?

这是对历史和时间的反思,接下来转入马致远对自己人生的反思。在一个无常的社会中,个人的努力只是沙漠风烟中的一粒微尘,随风飘荡,无法改变无处可逃。马致远说:

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休笑巢鸠计拙,葫芦提一向装呆。

光阴易逝“疾似下坡车”,转瞬老境将至大限临头,所以再没有兴趣去追求和奔竞。那么毕竟还要活着,到底如何处世?这个时候,中国道家思想开始发挥作用了。老子说要清静无为,要学水的至善至柔,庄子说要处于有用与无用之间,要在游世与避世之间,做到守拙、装呆,这是失意的中国文人的处事法宝。

既然要在滚滚红尘中守拙装呆,那就要回归田园,过一种天然忘机的生活。

下面是夜行船最为美好的部分,为我们描述了一种隐居红尘天然忘机的生活,也正是如此,这首曲子被誉为元人第一!

其中“青山正补墙头缺”一句,简直之神品。我的陋院破墙又怎样?我可以透过破墙看见外面妩媚的青山!这是一种知足、自足的心态。你看那些蚁”、“蜂”、“蝇”,“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红尘滚滚,欲望丑恶,所以,还是回到人间最美好的事情吧。

马致远写出了中国文人最渴望最雅致最美好的风物: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分紫蟹,煮酒烧红叶。这是最美好的隐居生活。我们可以与张可久的《人月圆山中书事》相对比: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这么美好的事情,真是让人艳羡!怎么美好的夜行船,怪不得说是元曲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