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讲,我们讲了“大历十才子”之一的刘长卿的词。刘长卿很自信,整天向别人夸耀自己是“五言长城”,看样子是想和“七绝圣手”“诗家夫子”王昌龄比一比。当然,刘长卿的诗与人家王昌龄的水平相比,还差很多火候。但就一生的坎坷多难的遭遇来说,他与王昌龄倒是难兄难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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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来讲一讲在早期的文人词的创作者中,运气比较好的一个人。这个人也是“大历十才子”之一,也是既写诗,也写词。但是这个人的运气爆棚,本来年轻时候仕途困顿,但在晚年竟然靠着一首诗,一下子青云直上,做了中书舍人,就是皇帝的机要秘书,又靠着一首词,终于找回了在“安史之乱”中流落已久的爱人,并最终破镜重圆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个人就是唐朝著名诗人韩翃。

韩翃,字君平。年轻时候一直在军队里做文书工作,擅长写送别体裁的诗歌,与钱起等诗人齐名,时称“大历十才子”。韩翃早年仕途不畅,郁郁寡欢地在乡间隐居养老。但晚年突然间青云直上,几乎是在步入暮年仕途绝望的时候,一夜之间就被唐德宗起用为中书舍人,可谓是运气爆棚。这个中书舍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因为中书舍人就是皇帝的机要秘书。韩翃的生活为何能在一夕之间获得极大的变化?为何能在绝望之际获得这么好的运气?其实,这个好运气来自他一首传唱极广的诗。

韩翃曾经写了一首寒食的诗,很多人都喜欢。诗是这么写的: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韩翃的这首诗写得很美,你看那暮春时节的长安城,到处是柳絮飘扬花儿飘飘落红无数,寒食节温暖的冬风吹拂着皇宫内的垂柳。傍晚的时候,汉宫忙着传送蜡烛送给五侯,袅袅的青烟飘散在天子宠臣的家中。

寒食节禁火吃冷食,这是纪念介子推而流传下来的一项风俗。在寒食节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不允许生火做饭,也不能点灯,你要是明火执仗地烧火做饭,或者是点亮灯笼,这就是坏了规矩。但规矩和制度都是约束普通人的,达官显贵们就不在受限之列。所以,天还没有黑,宫里就忙着给皇帝最宠爱的外戚分发蜡烛。这里是用了汉朝的典故,一般来说,“轻烟散入五侯家”的“五侯”,指的是东汉时被同时分封为侯的皇帝宠爱的五个外戚。其实这首诗可以用一句话来说明,那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是一首讽刺诗。但没有办法,当时的唐德宗就喜欢这首诗。

唐德宗要选一个秘书,中书省拟了几个名单,都被皇帝否决了。中书省的官员就问皇帝,您到底希望谁来做秘书,您干脆就直说吧!唐德宗说,我就想要韩翃来做秘书,于是中书省赶紧去找韩翃,问题是,当时叫韩翃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大历十才子”之一的韩翃,另外一个是江淮刺史。中书省这下又蒙圈了,就问皇帝,您要的到底是哪个韩翃?唐德宗说,我要的是写“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的韩翃!

于是,这个原本仕途无望,在家闲居闲成老头的韩翃,在即将退休的年纪,突然间青云之上,做了皇帝的秘书。这让人不得不感叹,还是会写诗好啊。

韩翃用一首诗换来了皇帝机要秘书的高位,后来,韩翃又利用一首词,找回了在安史之乱中失落已久的爱人。

韩翃年轻时,也是一个穷书生,他进京赶考,在一个李姓豪门的朋友家中,见到一位姓柳的歌妓,那柳氏长得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倾国倾城也就罢了;关键是此位柳姓歌妓,她还能歌善舞能言善辩,有才也就罢了;问题是柳姑娘还看上了这个年轻的书生韩翃,二人郎情妾意秋波婉转。朋友看出来以后,干脆就把这柳氏歌女送给了韩翃,并出钱二十万帮他们办了一场豪华的婚礼。婚后的韩翃也顺利地进士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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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规矩,进士及第之后要回家拜见父母,这就是我们中国人“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规矩。于是,韩翃就将柳氏留在了长安,自己回家省亲去了。“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安史之乱”爆发了。叛军攻破京城,柳氏也沦为难民,四处辗转漂泊。因为长得太漂亮,太惹人注目,柳姑娘只好削发为尼寄身尼姑庵,准备在青灯黄卷暮鼓晨钟里,度却残生。

在“安史之乱”被平复之后,韩翃也成为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幕下的从事。韩翃思念不知所踪的柳氏,于是就写了一首叫《章台柳》的词,让人拿着词暗中寻访柳氏,词是这么写的:

章台柳,章台柳,颜色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韩翃的这首词写得很含蓄,意思是说,借问章台的柳啊,过去你是那样的婀娜多姿,如今你还和往日一样吗?纵然那细长柔嫩的枝条,飘垂如故,恐怕也被他人攀折得不像样了。这个韩翃很显然有一些男子中心主义,他既希望柳氏无恙,也担心柳氏早已经嫁为人妇落入他人之手。这首词全篇语意双关,表面上是写柳树,实际上是对柳氏的问候,而且还问候了两件诗人最关切的事:第一,柳氏是否还在人世?第二,柳氏是否已经嫁人?总之,韩翃的这首词,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熟悉中国文化的朋友,一定知道“章台”这个词背后的含义。章台原来是汉代长安的一条繁华街道名,据说这条街是著名的红灯区,有很多秦楼楚馆,后世就把章台作为妓院等冶游场所的代称。宋代词人欧阳修的《蝶恋花》中就有“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的句子。韩翃博学多才,难道他竟然不知道,章台被代指红灯区吗?在这首词中,韩翃用章台柳代指柳氏,这足以说明,在韩翃的时代,章台也就仅仅是个地名,并没有一丝一毫红灯区的意思。

后来韩翃派出去的人,果然找到了柳氏,柳氏是悲欣交集。她也赋词一首带给韩翃。词是这样的: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

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韩翃写的词是语义双关,柳氏也来一个语义双关。这首词的意思是,杨柳枝在花草盛美的春天里,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往日依依的章台柳随着秋天的到来,已不再是颜色青青了。纵然郎君来了,我这种情况,怕也是不堪攀折的了。经此流离之难,柳氏再次听到韩翃的消息,内心是悲喜交加。但柳氏担心自己韶华已逝红颜已老,纵然郎君韩翃回来了,也不一定看得上自己了。

你看,这就是男人和女人心理的不同。韩翃担心柳氏落入他人之手,而柳氏则担心自己红颜苍老,韩翃不再接受自己。

后来,柳氏又被番将沙吒利劫持,成了这个人的小妾。经过韩翃的据理力争,一场夺妻大战最终以韩翃的胜利而告终。唐肃宗为此专门下旨,让柳氏重新回到韩翃的怀抱,这一场破碎的爱情,终于破镜重圆。

这就是韩翃,一首诗让自己被皇帝看上,成了皇帝的机要秘书,一首词,终于找回失散已久的爱情。这就是文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