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文学的风格就是一种宿命,因为它与时代的性格有关。有人说唐诗庄宋词媚而元曲俗,非常精到地总结了三种诗体的特征。元曲作为唐诗宋词之后的一种诗体,既继承了唐诗宋词的语言特点,又有自己的属性。元朝属于异族统治,这一方面给知识分子特别是汉族知识分子带来幻灭感,另一方面也给中原文化带来创新的清风。可以说元曲就是在海水与火焰的双重影响下,而产生的与世俗生活更加贴近的诗体。在表达私人感情方面,元曲比唐诗和宋词更有优势,因为元曲更俗,俗就意味着我想说爱就爱,爱就爱了而不必要遮遮掩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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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曲的发展史上,有两个著名的作家,一个是新疆人热爱中原文化,辞官不做倾心汉学,最终成为元曲中豪放派的代表人物,他就是贯云石。一个是江南的白衣秀士,深受江南文化和儒家文化影响的汉族作家,他就是徐再思,是婉约派的代表作家。有趣的是,贯云石喜欢吃酸,自号酸斋,徐再思喜欢吃甜,自号甜斋,这一酸一甜,一北一南,一豪放一婉约,构成了元曲中美丽的底色。更加有趣的是,这一酸一甜两位曲家,恰恰是写爱情和隐逸田园曲子的高手。好玩的国学精选酸甜二位先生的部分作品,奉献给读者朋友们。

徐再思的甜:

【双调】蟾宫曲 春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好玩的国学:徐再思把少女的怀春与相思之情,写到了骨髓里。一个刚刚品尝了初恋的女孩,便感受到了相思的无处可逃。“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这个少女被相思之病折磨的不像样子了。相思病还没有好,可怕的黄昏又要到来了。本来黄昏是美好的时刻,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但少女的爱人却远在天涯。此时此刻,用现代诗人刘半农的话说,“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双调水仙子夜雨: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好玩的国歌:这可能是写游子漂泊心态最好的一首曲子了。梧桐落叶给人落叶归根的联想;芭蕉夜雨与寂寥旅人的愁绪自然共鸣;思乡情绪如同夜雨一般连绵不绝。更何况是夜深不归之人,夜深不眠之人。最让人心有戚戚的是,“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回想起十年来孤身一人漂泊在外的种种往事,年迈的父母远在江南,自己不但未尽孝,反倒让二老担忧,如今功名未成,孤寂、怨恨、自责、思亲等都凝结为“都到心头”四字,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水仙子春情

九分恩爱九分忧,两处相思两处愁,十年迤逗十年受。

几遍成几遍休,半点事半点惭羞。

三秋恨三秋感旧,三春怨三春病酒,一世害一世风流。

好玩的国学:我在想,徐再思一个大男人,纵然他是江南秀士,怎么会写出如此缠绵悱恻的情诗来?徐再思号称是甜斋,我看这首曲子简直就是甜的发腻!

有九分厚的恩爱情意,就有九分深的忧思痛楚;有分处两地的牵挂思念,就有两人的相思情愁;有十年来的爱意倾诉,就有十年来的相思苦需要承受。这其间,有顺心的时候,也有反复的时候,想起那些不顺心的事,没有一样不叫人惭愧、内疚。真是怕过秋天,它惹人伤情,叫人生恨,令人感旧;同时也怕春天来临,它惹人生怨,为遣春情,只有借酒浇愁,可又不胜酒力,为此常常病倒,身体也越来越瘦。唉,有什么法子,人生就这么个风流性子,也只好自作自受。

贯云石的酸:

中吕。红绣鞋。欢情

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儿妨甚么!

好玩的国学:贯云石是新疆人,他写相思和爱情不像徐再思那样含蓄,属于大马金刀型的。不过这首曲子还是有点含蓄的。这首曲子是写情人之间的约会,你看又搂右抱的,很是幸福。但是时间是约会和爱情的敌人,不知不觉天就亮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一场欢愉,很快就要结束,甚至会天各一方。所以女孩子对时间的主人,也就是冥冥中的上苍有点抱怨,这是抱怨又是渴望,上天啊,你就不能像闰年闰月一样,就多出一个四更来?贯云石这首曲子,简直神妙!

殿前欢。畅幽哉

畅幽哉,春风无处不楼台。一时怀抱俱无奈,总对天开。

就渊明归去来,怕鹤怨山禽怪,问甚功名在?酸斋是我,我是酸斋。

好玩的国学:像陶渊明一样隐居,是诗意文人的精神家园。贯云石也是如此,这是一首抒发隐居心志的曲子。作者早就有心遁入山林与鹤为友,与山禽为伍,因自己淹留宦海若干年未能早日隐居而心生惭愧和遗憾。“问甚功名在?”要什么半纸功名?要像柳永那样,“平生况有林泉约”,最妙的是最后一句,酸斋是我,我是酸斋,这两句轻松的自述让一个自由自在游历于江湖的贯云石跃然纸上,他大声宣布:那个辞官不做、退隐江南的酸斋就是我,这个我就是那个辞官不做、退隐江南的酸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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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调】水仙子田家

绿阴茅屋两三间,院后溪流门外山,山桃野杏开无限。

怕春光虚过眼,得浮生半日清闲。

邀邻翁为伴,使家僮过盏,直吃的老瓦盆干。

满林红叶乱翩翩,醉尽秋霜锦树残,苍苔静拂题诗看。

酒微温石鼎寒,瓦杯深洗尽愁烦。

衣宽解,事不关,直吃的老瓦盆干。

田翁无梦到长安,婢织奴耕尽我闲,蚕收稻熟今秋办。

可无饥不受寒,乐丰年畅饮开颜。

唤稚子ド新酿,靠篷窗对客弹,直吃的老瓦盆干。

布袍草履耐风寒,茅舍疏斋三两间,荣华富贵皆虚幻。

觑功名如等闲,任逍遥绿水青山。

寻几个知心伴,酿村醪饮数碗,直吃的老瓦盆干。

好玩的国学:这是贯云石写一年四季的音译之乐。每一首曲子的最后,都是直吃的老瓦盆干!反正是在山水田园之间,要么自斟自饮,要么找朋友来狂喝一顿,生活自由自在,简直就是神仙般逍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