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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芬奇之死》安格尔

如今,在法国克洛·吕斯城堡,还留有达·芬奇的工作室,一抬头,就能看到安格尔所绘《达芬奇之死》。

那是1519年的事了,那一年,麦哲伦带着浩浩荡荡的船队开始环球旅行,久居深宫中的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因为南巡的事跟群臣角力,而67岁的达·芬奇,在克劳斯·吕斯城堡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位文艺复兴巨匠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他的死也同样如此,最浪漫的说法莫过于:他在国王怀抱中迎接了死神。

△达·芬奇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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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芬奇的工作室

于是,画家去世,死亡的一声洪钟,画作如飞鸟般四散,各自继续自己命途多舛的旅途。

其中,就有在后世人人皆知的《蒙娜丽莎》。

△防弹玻璃后的《蒙娜丽莎》

如今,它已经坐上艺术的王座,成为世界上最知名的画作。从达·芬奇温暖的双手到熙熙攘攘的卢浮宫,《蒙娜丽莎》如今与冰冷的机器们相伴:高科技传感器、24小时监控,透过防弹玻璃,她微笑着注视着那人山人海,维系着平均观看30秒的短暂因缘。

她面前走过了多少张脸?又有多少人见过她的脸?

世间画作有千万张,为何唯独《蒙娜丽莎》获得了独占鳌头的知名度?在我看来这是件更有意思的事。

当然,画作本身的分析,恐怕大家已经听腻:达·芬奇密码、似笑非笑、渐隐画法、女主人原型的谜团、甚至到画家本人是同性恋等等等。

但这些雾里看花似的回答,都没能真正回答: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推向它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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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娜丽莎》达·芬奇 约1503-17年 巴黎卢浮宫博物馆藏

因此,我们今天更关注《蒙娜丽莎》走过的路。

毫无疑问,我们需要厘清:画的知名度并不是“天生”的好画并不一定有名同时画家本人的光环也并不一定让画知名,毕竟哪怕是达·芬奇也有一些作品并不为人知。再回望历史,《蒙娜丽莎》实际上很长一段时间里深锁于皇宫之中,见者寥寥,只有相关的专家、学者对它有所记载

△《蒙娜丽莎》被盗后的空白处

她从深闺走向世界,其实是近一百年左右的事。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20世纪初一场惊世盗窃案:在它失踪的两年,各国媒体对它轮番的轰炸式报道,是它登台亮相的先声。而后二战后,又是一场环球展览,助它登上了“最知名度画作”的王座。

简言之:蒙娜丽莎成名史,离不开“盗窃”、“丑闻”、“总统”、“恶搞”这几个关键词。

达·芬奇是在1503年开始在佛罗伦萨创作《蒙娜丽莎》的,根据瓦萨里的记载,这幅画前后花了近4年时间,具体画的是谁暂时还没有定论,但多数学者倾向于画中人是一位佛罗伦萨丝绸富商的妻子:丽莎·焦孔多(Lisa del Giocondo)。

△《蒙娜丽莎》达·芬奇 约1503-17年 巴黎卢浮宫博物馆藏

纵观画面:引领肖像画潮流的半身比例,标志性渐隐法描绘出朦胧的边缘线,从而塑造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微妙神情,远山淡影般的虚幻背景,增强了女主人的神秘色彩。

同时,亦有几张达·芬奇学生、其他画家临摹的《蒙娜丽莎》散于世界各地,平添许多猜测。

△拉斐尔未知少女的素描稿,明显有蒙娜丽莎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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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芬奇学生复制的《蒙娜丽莎》藏于西班牙普拉多美术馆

△《艾尔沃斯的蒙娜丽莎》作者佚名

《蒙娜丽莎》陪伴了达·芬奇后半生颠沛流离的生活:佛罗伦萨、米兰、罗马,直至1516年,他接受法国国王佛朗索瓦一世的邀请,将这幅画带到法国。待达·芬奇去世,国王便花了4000埃居(注:Gros Ecu 法王菲利普六世铸造的金币)买下了这副画,放置于枫丹白露宫中。

△卢浮宫《蒙娜丽莎》手部细节

1789年7月14日,革命者攻占巴士地狱,法国大革命拉开序幕,既然砍了国王的头,那国王的财产也当成为天下之公器,于是,革命者们将皇室的文物汇聚于原本是行宫的卢浮宫中,成为现代公立博物馆的先声,这为数众多的珍宝就包括了《蒙娜丽莎》。

△达·芬奇在法国的工作室

其后,拿破仑土伦港一声炮响,直抵巴黎登上帝位,《蒙娜丽莎》也曾短暂的悬挂于拿破仑在杜伊勒里宫的卧室中。

法国应当时刻向所有民众展示自己的荣耀;国家博物馆将成为最博学的地方,并享誉世界……
——1792年,法国内政部部长罗兰写给达维特的信

△杜伊勒里宫的晚宴

毫无疑问,身为皇室收藏久居深宫之中的《蒙娜丽莎》,在当时并没有享誉全球的美名,而后到了卢浮宫,最初也没拿它作镇馆之宝来宣传,可以说,它的名声仅限于人文圈子的内部交流,没有受到大众的广泛欢迎。

百年来,她平静的微笑,面对世界的潮起潮落,直至一场惊世盗窃案将它推向世界。

△《蒙娜丽莎》被盗

△杂志封面:《蒙娜丽莎》被盗,1911年

1911年的8月20日,在卢浮宫内担任油漆匠的温琴佐·佩鲁贾趁闭馆之际,躲在一个储藏室的壁橱中一夜,于隔天清晨先取下画前玻璃,后在楼梯转角卸下画框,将画裹在大衣中夹在腋下从容离去。博物馆的反应堪称迟缓,在近二十八小时后方在一位满脑疑问的画家路易斯·贝鲁德(LouisBéroud)提醒下发现《蒙娜丽莎》不翼而飞。

△1913年12月13日的报纸头条“找到蒙娜·丽莎”

随即,慌乱的卢浮宫大动干戈,先是闭馆整整一周调查,随后又开出高额悬赏,吸引了媒体的广泛注意。巴黎警察也陷入没头苍蝇式的追查:先逮捕了诗人阿波利奈尔、更把毕加索、华尔街大亨摩根大通(JP Morgan)等知名人士叫到局子里问话。不经意间,各路报纸的轮番轰炸,也让《蒙娜丽莎》标志性的微笑走向世界。

于是,法国人蜂拥前往卢浮宫,参观这一惊世盗窃案的犯罪现场,那个原本属于《蒙娜丽莎》的空白处,被戏称为“法国的耻辱柱”。

△《蒙娜丽莎》被盗后的空白处

但福兮祸兮,媒体的高强度报道既让《蒙娜丽莎》人人皆知,也让有能力接盘的国家、个人都不敢轻易接下这烫手山芋:没人愿意把自己搅合进一个涉及民族情感、国际关系的重大政治事件中。

盗走蒙娜丽莎的佩鲁贾

而那边盗画大盗佩鲁贾虽然也足够有耐性,把画藏在行李箱足足两年之久。可这事情毕竟闹太大,画一天没回到卢浮宫,媒体的各路猜测、阴谋论反而甚嚣尘上,热度丝毫不减。无可奈何之下,他前往老家意大利,试图把画出售给佛罗伦萨的一个艺术品商人,可未曾想被这位商人伙同乌菲齐美术馆馆长以保管为由存下画作,通知了意大利警察。

△《蒙娜丽莎》回到卢浮宫

为什么要盗画呢?被捕后的佩鲁贾在媒体前声称,《蒙娜丽莎》是意大利的财产,因此理应回到意大利。这一言论让佩鲁贾获得本国人的广泛同情,而意大利政府也只是象征性地将佩鲁贾拘禁了六个月。

△归还《蒙娜丽莎》

1913年,《蒙娜丽莎》被送回卢浮宫。但这长达两年、接连不断的报纸头条待遇,成为它走向传奇的起点。

△《 LHOOQ》,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1919年

1919年,达·芬奇逝世四百周年,弗洛伊德等文人学者对达·芬奇的一系列研究、分析开始广为流传,“达·芬奇热”一时无二。但一战的伤疤也同样铭刻在欧洲大陆之上,毫无意义的血腥屠杀、年轻人在战场中被排队枪毙,让许多知识分子对所谓启蒙、文明、现代社会、历史进化论产生深深地质疑,在此背景下,达达主义横空出世,更有法国艺术家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为《蒙娜丽莎》添加两撇小胡子的“恶搞”行为,再次拉高了蒙娜丽莎的曝光率。

△杜尚 《泉》

艺术发展至20世纪初,面对照相机和印刷术的大规模普及,“艺术何为”成了所有艺术家都必须思考的问题,一战的野蛮与残酷摧毁了古典的美好家园,资本主义的无序扩张、城市生活的飞速变革,让“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面对这百年未见的大变局,画家们同样开始做出回应,有人步入抽象(毕加索、康定斯基等)、有人诉诸于感情和象征(梵高、高更),“艺术为人民”、“为艺术而艺术”等口号接连提出。

△女装版杜尚

这股子文化精英掀起的达·芬奇热,自然也吸引了杜尚的注意力,他随手找了一张有《蒙娜丽莎》的明信片,用铅笔在其上添加了一对山羊胡和一个带着明显性暗示的名字“LHOOQ”,用法语发音,这个词听起来像是“ Elle a chaud au cul ”,也就是“她有个热屁股”。

杜尚这一举动当然招致了铺天盖地的批评,但争议归争议,他的一系列作品质疑了古典时代艺术的规则与边界,因此这个小胡子的《蒙娜丽莎》也同样镌刻在了艺术史之中。有此“成功”风气之先,许多艺术家也开始在名作的基础之上再创作,更有超现实主义大师达利、法国画家雷内·马格利特等人在杜尚恶搞基础上的再创作,堪称是套娃中的套娃。

△1963年1月14日,游客在华盛顿国家美术馆参观《蒙娜丽莎》

而《蒙娜丽莎》的故事还远没结束。

二战后,幸免于战火的《蒙娜丽莎》,面对美国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Jackie Kennedy)的盛情邀请,法国文化事务大臣同意将《蒙娜丽莎》借给华盛顿特的国家美术馆和纽约市大都会博物馆展出。

△肯尼迪夫妇在画前合影

随之而来自然法国公众的汹涌抗议,毕竟有泰坦尼克号前车之鉴,无论是空运还是海运,《 蒙娜丽莎》沉入大西洋的责任谁都负不起。这样级别画作的展览运输,聚光灯自然又聚焦到画作上。为了保证作品安全,卢浮宫为《蒙娜丽莎》量身定作了恒温恒湿的安全箱,外套上一个防火、防水的容器,随后乘坐当时世界最长的客船法国号邮轮头等舱穿越大西洋。

△运输蒙娜丽莎

这一次展览还带来了一个新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有史以来最高的画作保险估价,1962年为1亿美元(2019年相当于6.6亿美元)。

顺利抵达华盛顿后,《蒙娜丽莎》迎来了汹涌人潮,肯尼迪总统在展览开幕式上致辞:“这幅画是法国人民派往美国的第二夫人。”短短三周内就有50万人观看《蒙娜丽莎》,后来,在纽约又有170万人排队参观。

△排队参观《蒙娜丽莎》

1974年,戴高乐的继任者乔治·蓬皮杜总统又同意将《蒙娜丽莎》送往日本展览,后来,它又转至苏联莫斯科的普希金美术博物馆展览,这也是这张画最后一次出国。

意外当然也相伴相随,《蒙娜丽莎》的环球之旅并不是一帆风顺,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出时,这幅画由于防火喷头故障而整个被水淋了一遍,所幸防水防弹玻璃完整的保护了画作,而在日本也有一位妇女用红色油漆喷涂了画前的玻璃,以抗议该博物馆未能设置残疾人通道。

△肯尼迪夫妇与《蒙娜丽莎》合影

毫无疑问,《蒙娜丽莎》在二战后的世界巡展,既遍布当时三大主要经济体:美、日、苏,自然也长期占据了主流报纸的头版头条,由此奠定了它那人人皆知的传奇知名度。

△安迪·沃霍尔(美国) 安迪·沃霍尔签名的蒙娜丽莎(一组4幅)

1979年铺天盖地的《蒙娜丽莎》热潮,报纸之上无尽的《蒙娜丽莎》图像,引起了另一位艺术家安迪·沃霍尔的关注。在他看来,毫无疑问:可口可乐瓶子、货架上的罐头、玛丽莲·梦露、《蒙娜丽莎》不断轰炸大众的媒体图像,才是最能代表时代的面容——真实世界是商品堆积的海洋、是媒体塑造无穷无尽的景观社会

△弗兰克·福斯(意大利) 《蒙娜丽莎的可视基因》

可见,蒙娜丽莎的成名其实有一种天然的悖论在其中:它因印刷术和大众传媒的兴起为载体,而达到当下的超高知名度,受限于印刷技术,大小、色差、模糊程度等,印刷品上的画离原作总有相当的差异,因此,实际上每一张印刷品上都可以说有一张独特的《蒙娜丽莎》,在此,达·芬奇原作的唯一价值就是:它是一张原作,除此之外,它的生命力、它的传播、它的名声、大众对它的认知,都已经被无穷无尽的印刷品所替代。

△安德烈·达米(意大利) 蝴蝶

毕竟在如此盛名下的《蒙娜丽莎》,已经没有几人能享近距离、拿开防弹玻璃仔细端详她的待遇了,大多数人只能排队几小时、又在簇拥下离远远的在短短30秒内看完离场,这样的环境能感受其中所谓艺术之美的,恐怕少之又少。

因此,人们只能通过它的复制品来了解它。

△《蒙娜丽莎》(局部)

而在我们这个时代,它更是生活在每个人的电子屏幕上。

纵观《蒙娜丽莎》这百年来的成名史,按照安迪·沃霍尔的路数,她其实跟玛丽莲·梦露也没有太大差别:离不开丑闻、离不开媒体的推波助澜、离不开无穷无尽的印刷品、更离不开话题、炒作、国际政治、名人花边等等“故事会”型轶事。(比如达·芬奇的性取向、毕加索是否参与盗画、画中人的身份、微笑中的谜团等等)。

因为她是《蒙娜丽莎》,所以她才吸引了如此多的关注?

不如这样说吧,因为她吸引了如此多的关注,她才是《蒙娜丽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