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寿的《三国志》成书于西晋,而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成书于元末明初。两本书中间间隔一千多年,价值观的变迁导致人物形象跟着改变。

初始的人设和他的社会背景

在陈寿的《三国志》中,曹操的形象无疑十分高大上。虽然,也有动辄杀人的狠辣,但在汉末乱世中,这种狠辣并不是缺点,相反会成为这个人物的优点。西晋离乱世不远,建国不久又经历八王之乱,非常理解“乱世需用重典”这个道理。比如陈寿的父亲,曾被诸葛亮施行髡刑羞辱,但其本人对诸葛亮显然没有太多恨意,《三国志》中的诸葛亮总体也是正面形象。

因此,在《三国志·太祖传》中,对曹操的评价是“有权数”以及“少机警”。从前后语联系,这段话显然是褒义,并不认为“有权数”是个贬义词,完全不像后世把城府深、有心机之人视为坏人。

除了经历乱世,人心对枭雄人物本能的崇拜外,当时的主流思想,较之后世也非常离经叛道。虽然,后世评价汉代的思想,永远离不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可是,实际操作时,汉朝一直坚持“儒皮法骨”的政策,非常注重权谋以及集权。汉宣帝更是公然宣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王霸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擅权谋、心机重、城府深,在汉末晋初并不是贬义】

东汉末年,汉朝的社会矛盾剧烈增加,整个社会危机重重。许多士大夫也因此对儒家的霸主地位表示不满,甚至动起取代它的念头。一些人怀念文景之治,想念那个相对太平的岁月,道家得以在汉末卷土重来。虽然,他们没能取代儒家独尊的地位,却冲击到当时的主流思想,使得人们对道德的看法发生变化,也不再排斥权谋和权臣。

南北朝的变迁

经历汉末冲击,儒家重新调整自己定位与价值观。应用在实际的政治操作上,便是其主流对封建制不再迷恋,更加强调父亲在家庭关系中的地位。人类的社会权力,往往来自男性在家庭中的权力,或者说就是它的2.0版本。孔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这种社会形态的理论体现。古文里对大臣的称呼是“臣子”,皇帝则是“君父”,也是这套价值观的体现。

【司马懿的后人致力于复兴儒家】

恰逢司马家在北方遭遇惨痛失败,匈奴骑兵纵横中原,打得司马家“衣冠南渡”,史称“永嘉之乱”。作为华夏历史上,第一个被胡人赶出中原的政权,司马家的权威遭受空前打击,急需一个权威的统治理论来巩固自己的权威。开始鼓吹强化君权的新儒家,得以被司马家力捧,击败汉末的挑战者,重新稳固自己的霸主地位。

只不过,这个阶段的儒家同样做不到唯我独尊——因为玄学和外来宗教开始发挥影响。尤其是佛教开始传入东亚,对传统的社会格局产生强烈冲击。更重要的是,南北朝也是一个权臣辈出的时代。逃到南方的司马家,面临着恒温的威胁;北方的五胡王室,动辄被手下的部族领袖或者权臣用武力改朝换代。相比他们的所作所为,对汉献帝尚算恭顺的曹操,反而显得“规矩”不少。

因此,曹操在这个阶段的形象有所下跌,可是,总体上依旧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形象。如《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五)卷末“史臣曰”称:“(宋)高祖崛起不衣,非藉民誉,义无曹公英杰之响,又阙晋氏辅魏之基,一旦驱乌合,不崇朝而制国命,功虽有余,而德未足也。”

《魏书·匈奴刘聪传》载:刘聪之父为刘渊准备乘晋室衰弱之时起兵建立一番事业,就曾自比为汉高和魏武:“渊至左国城,刘宣等上大单于之号,二旬之间,众便五万,都于离石。渊谓宣等曰:‘帝王岂有常哉,当上为汉高,下为魏武。’”曹操在当时人心目中,是一位机敏干练,洞悉事物、明察秋毫,料事如神的政治家。如西晋的傅玄说:“武皇帝,至明也。”(《三国志·徐奕传》注引《傅子》)又,东晋著名的大臣陶侃也被人比作曹操和诸葛亮:“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陆抗诸人不如也。”

唐朝——承接南北朝的形象

在唐代,曹操的形象与史书相比,更多的是进入文学作品之中,成为文人描写的对象。诗歌是唐代最为杰出的文学样式,也最能体现出唐代文人的文化心理。从现存的描写三国时期的唐诗来看,曹操的形象在前朝的基础上,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其形象的变化逐渐由肯定转为‘批判’。

曹操在唐代文人的眼中,的确与前朝有所不同。他们在关注曹操建立丰功伟绩的同时,更多的是把视角集中在曹操晚年荒淫无度的生活上,对此唐代诗人也大加指责,这与他们对明君贤主的强烈期待有必然的联系。其内容多承袭魏晋小说,一方面赞美曹操的功绩,一方面对曹操末年荒淫的生活予以嘲讽。

和之前的褒贬一样,曹操形象的变迁和唐朝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再加上丝绸之路的畅通。唐代的生活水平相较之前,获得了长足进步,社会风气也愈发开放。皇室的生活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奢靡。杨贵妃和唐玄宗的故事,在一些人看来或许是佳话。但是,在当时,没少遭到文人墨客的口诛笔伐。甚至连杨贵妃吃个荔枝,都要被人写诗讽刺。

而中国的文人,自古以来就有“借古喻今”的习惯。曹操晚年的荒淫生活,和他早年英明神武的形象,太像唐玄宗。从这方面解读,曹操也算是被唐玄宗给拖累了。

两宋——彻底崩塌的人设

宋朝开始,中国历史开始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权臣越来越少见于史料,朝廷中央的权力斗争进一步围绕皇权展开。民间思想上,儒家开始占据绝对主流,尤其是科举制成为官员任免的标准时,一切都进入不可逆状态。虽然,诸子百家的典籍,依旧可以被学子们阅读。但是,他们的态度已经从“说的好有道理,等我当官后,或许可是尝试这么做”变成,“我觉得你说的都对,但是儒家才是考试的标准答案,我可没权利否定”。

【宋朝是中国科举文化,最为昌隆的时期,也是曹操形象彻底变坏的时期】

随着儒家彻底占据主流话语权,士大夫们唾弃“乱世需用重典”的法家形象,已然成为“政治正确”,过去被标榜的人物,在新时代已经成为某种负面形象的代名词。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是这样评价曹操的:“以魏武之暴戾强伉,其蓄无君之心久矣。乃至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岂其志不欲哉?犹畏名义而自抑也。”这一评价表明曹操蓄无君之心,实为奸诈的代名词,暴戾强伉表明曹操残暴。

【曹操、汉武帝的形象变迁,都与司马光与他的《资治通鉴》息息相关】

另外,司马光在叙述曹操所使用的材料上,我们也可以看出他的一些用意:对于许邵评价曹操这一事件,他引用了孙盛的“乱世之奸雄”,而不用后汉书的“乱世之英雄”。可见乱世之奸雄的形象经过《资治通鉴》的转述其影响不知深远了多少倍;在记述曹操征陶谦的事件中,司马光舍弃了陈寿《三国志》中“所过多残戮”而是取《后汉书》中“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自是五县城保,无复行迹。”这样的描述,让曹操的罪恶更深一层。曹操杀杨彪,《三国志》记述的并不是很详细,司马光取《后汉书》中:“时,袁术僭乱,操托彪与术婚姻,诬以欲图废置,奏收下狱,劾以大逆。”这样的叙述,曹操蓄意害人的奸诈形象可谓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总之,司马光是一个通达的史学家,他在“尊魏抑蜀”为张目的封建系统上“尊刘贬曹”,其历史作用是无可取代的,正因如此,贬曹成为宋元时期曹操形象演变的主流。

结语

今天,儒家早已不占据主流话语权,人们的思维较之古人,也更为多元。曹操的形象得以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