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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看,莱顿的画其实很讨喜:“唯美”、“古典”、“沉静”这些形容词恰如其分,欣赏起来没有丝毫难度。比如上面这幅《音乐课》:手把手教小女孩弹奏曼陀铃。女教师面庞秀美清丽,小女孩纯真无邪。她们身上的丝绸宛若水流裹着躯体,铺在厚重刚硬的大理石建筑之上。

△《六月的火焰》120x120cm 1895年 庞塞艺术博物馆,波多黎各

而另一张莱顿的代表作《六月的火焰》则更为梦幻:大面积的橙色薄纱如火焰,画中少女身姿优雅,脸颊泛红的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背后的落日一如融化的黄金,右上角的夹竹桃意图将观众引向死亡与沉睡间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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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顿《忆往昔》1883年

画中少女其实在历史上确有其模特:英国女演员黛妮( Dene)。她被莱顿一手发掘,他的许多画作都以她为模特,但双方倒没啥浪漫故事——莱顿一生未婚,性取向成谜。临去世时,莱顿却留给黛妮一万英镑的遗产。(相当于后来的一百万英镑)。

咱们今天从俗的开始说:这一百万英镑留给模特,啥画家能这么富裕啊?

从画到人,莱顿恰好属于艺术家当中最富贵的那一种。

长久以来,大众媒体偏爱梵高这类故事:身怀无上天赋,饱受贫苦,死后画作却炒至天价。但这并不能概括大多数画家,纵观西方艺术史,画家们的饭碗虽然不算富裕,却胜在稳定,这就是艺术千年来香火不断根本原因——那是因宗教(制作偶像)、生活(比如画肖像)而对艺术有强烈需求的时代,因此,碰上个灾年荒年,换个城市、乃至换个国家:西游英格兰、南下意大利,东渡拜占庭、土耳其,到底是高技术工种,艺术家们总有饭吃,家长们也放心送孩子们去学画。

△《晚课后》1871年 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

自然,画家群体里有穷人就有富裕的。也有一些画家,在生前春风得意、位极人臣,典型的如鲁本斯,主业以外交官的身份周旋于西班牙、英国、弗兰德斯等一众列强中,在上流社会中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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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妇女》1878年 100.3x161.3cm 布面油彩 悉尼新南威尔士美术馆

而我们今天的主角弗雷德里克·莱顿( Frederic Lord Leighton),他的一生堪称人生赢家:步入画坛的第一幅画,就被维多利亚女王买下,而后平步青云当上英国皇家美术学院院长,始终代表着英国学院派绘画的顶峰时刻。

△被女王收藏的《圣像游行》 现藏于英国国家美术馆

△《圣像游行》局部 原作尺寸巨大

56岁那年,他更是创造一个小纪录:英国唯一以画家身份成为贵族号称莱顿男爵。可春风得意马蹄疾,命运随后也开了一点小玩笑:封爵隔天,他就因心绞痛去世。

于是又创造了另一个历史:英国史上得到爵位时间最短的人——仅仅一天。

当然,生前与生后名,并不是判断艺术价值的绝对因素,距离莱顿去世也不过百年——那沉寂于角落上百年的画家大有人在。

莱顿因何受到日不落帝国女王的青睐?为何又沉寂在历史中,难以跟同时期的一众法国画家们相争鸣呢?

日不落帝国在许多方面的成就令人瞩目,经济与军事的强权为何没有让英国艺术走向世界?

△《画家的蜜月》 1864年

1830年12月3日,弗雷德里克·莱顿出生遥远的俄罗斯。他的祖父、父亲都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宫廷御医,等到尼古拉一世上台后,莱顿一家因为政局的波动离开俄国。

生于斯长于斯,浮华的贵族世界奠定了莱顿一生的主旋律。他9岁作画,10岁随家庭前往罗马接受正式的绘画训练,14岁到达艺术之都佛罗伦萨,颠沛流离的生活却也让莱顿年纪轻轻就见到各国大师的原作,乃至在17岁时,还在法兰克福遇到了叔本华,为他画了一张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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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思》1890年

鉴于这样的经历,青年时期的莱顿,狂热的崇拜安格尔、提香等人的古典主义绘画,顺理成章的,22岁的莱顿移居罗马,进入罗马美术学院进行正统的绘画学习,开始独立创作,并在当地结识了一众英国文艺界人士和拉斐尔前派画家,在他们眼中,莱顿:“似乎有桂冠样的光芒在这个叫莱顿的年轻人额角上闪烁……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坐上皇家美术学院院长的位置”。这个预言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

△《田园牧歌》 1880–81年

1855年,莱顿回到自出生起就没到过的祖国——英国。随即,他拿出了一张巨作:《圣列的行进》,并在皇家美术学院的画展上获得最高荣誉:被维多利亚女王购买,从此,年轻画家鲤鱼跃龙门,登上日不落帝国的文化舞台。

△莱顿《缠毛线》

1878年11月13日,45岁的莱顿担任皇家美术学院院长,这几乎是一个画家生前能够达到的职业顶峰了。美国艺术评论家Earl Shinn宣称:“除了莱顿,英国没有人能够在肯辛顿博物馆的拱门上摆出一幅正确的壁画人物。”

△《Biondina》, 1879

1896年,莱顿在受封男爵后隔天,死于心绞痛。百年来世界风云变幻,他在伦敦荷兰公园(Holland Park)的房子如今已变成博物馆,即莱顿故居博物馆(Leighton House Museum)。

画家生前的辉煌能否为他在艺术史上博得美名?其实两者关系不大,想想梵高在上流人士看来仅仅是一个流浪汉、没受过科班教育、更没有参加过什么著名展览的穷画家,再想想他死后百年来的无上美名。

△《猫咪》 1883

而莱顿在艺术史上,其实是毁誉参半的,常常会被讥讽为保守派领头人、顽固等。

他的经历,其实同样可以作为英国艺术的一个缩影:金钱与权势并没有影响艺术价值的力量,一如当年横行世界的日不落帝国,其实也没有在艺术文化上有同等级别的霸权可言

我们只需要稍稍回想一下:提起西方艺术,许多人脑海中大多浮现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为代表的文艺复兴意大利,亦或者印象派、抽象画家们聚集的法国。那孤悬于欧洲大陆的英国,虽然国力在一段时间极为强大,却在艺术领域没那么光辉夺目,最值得称道的也无非是:拉斐尔前派与工艺美术运动。

△《哈雷姆之光》 1880年 私人收藏

为何英国人的艺术极少对西方艺术史产生强烈的推动作用?

这其中的原因复杂,但大致说来:与英国的历史和民族性格有关,孤悬海外的地理位置,使其文化几乎自成系统,民众不喜欢接受新鲜事物,更谈不上艺术创新。同时在宗教层面,从亨利八世开始王权与神权彻底分裂,英国国教独立引起偶像破坏运动,这重创了艺术的宗教需求,大型宗教历史题材被禁,故而英国艺术家只能靠肖像画来维持生活,难以跟同时期其他国家画家相竞争。因此,这些原因令英国诞生了守旧乃至自闭的美术传统。

莱顿则属于这一传统的延续。

再来说说学院派绘画,根植于官办美术学院,其宗旨就是要代表政府和王室引导群众的价值取向,他们眼中文艺复兴时期以来的古典艺术才是最高级别的文化。因此,学院派绘画中天生就有一种等级观念:历史、宗教题材为最上,肖像其次,风景为鄙视链低端。但这一发源于法国、意大利的艺术传统,跟英国没什么关系。

鉴于此,英国学院派绘画建立的初衷就是要追上欧洲大陆的艺术水平,证明英国人有能力创作所谓公认的高雅艺术。

自然而然,与欧洲大陆的同行相比,莱顿选择学院派绘画就注定他的画在艺术史层面不会创新之处。若是他在英国搞激进的、法国式的艺术运动,那他也不会在生前得到英国上流社会的认可。

毕竟那是工业革命后,人类历史高速前进的19世纪了,相机已经发明,人们更关注自然、劳动、工业、光影这些有血有肉的生活,而非絮絮叨叨千年的神话故事。

△Frederic Leighton(1830―1896)

这样,一些评论家眼中,莱顿的作品略显呆板,老古董,缺乏真实情感的流露,也就不奇怪了。

虽然在莱顿生前风光无二,有权有势,但在隔海相望的法兰西,艺术史铭记的是带着画板在自然中写生的枫丹白露画派、光影瞬间的印象派、库尔贝等现实主义对中下层百姓的哀歌,也是浪漫主义雄狮在画板上的怒吼。喜新厌旧的艺术史学者们当然更关注这些朝气蓬勃的画家们。

无论生前赢得了多少荣耀、尊贵,莱顿终究被历史大潮席卷而下。

△《拉克里梅》1895年 157.5x62.9cm 布油彩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