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三爷的“抄版书”

文/曲大张

前天晚上下夜自习回家,刚进门爸爸就说:“先别脱鞋,你三爷住院了,我们去看看他!”

赶到中心医院内二科时,已是九点多钟了。同室的病人都静静地躺在床上,或睡觉或闭目养神,唯有三爷左手扎着输液管,右手拿着一本《老子的帮助》在看着,他淡定地如一位歇在卧铺上的旅客。把书扣在肚子上,三爷说:“心肌缺血的老病犯了,差一点憋过去,现在没事了。孩子备考正紧张着,别往我这地方跑。”说话间,我看到三爷的枕边还放着几本书和杂志。

三爷不姓曲,与爸爸没有血缘关系,也可能连亲戚也不是。其实三爷六十刚出头,比爸爸只大十来岁。爸爸非常敬重他,以叔相称,我便按着他家的排行叫三爷了。

三爷是一个出了名的爱看书爱动笔的人,爸爸也有这个嗜好,于是他们成了莫逆之交。爸爸常去他家聊天、看书、找资料,我是爸爸的“小尾巴”,自然与三爷混得稔熟。爸爸有时不让我翻弄三爷那些“宝贝”,怕给弄乱了弄坏了。三爷说:“由着小孩的性子吧,有兴趣就可能形成习惯,有了好的习惯就大半通向了成功。”随着接触日久,再加之我也渐渐长大了,了解了一些三爷人生旅途的故事,他的几本“抄版书”的来历印象最深。

三爷生在海边小山沟,屯里人满汉各半。满,原住;汉,山东移民。清一色的贫农,没有几个识字的人,他的父母更是一对“睁眼瞎”。那时小山沟总像是黑灯瞎火似的,没有谁闲着看书,老老小小都在为养家糊口的事忙活着。偶尔听一段大鼓书,看一场驴皮影,已胜过现在的春晚了。正是这个,引起了三爷的兴趣,燃起了看书的渴望,他想知道更多的故事。据他说,他从小学二年级上半年开始,一到暑寒假,就抽空到邻近村屯去借书。能够借到的无非是《罗通扫北》《王虎平南》《瓦岗寨》之类。老师知道后,不但没有批评他,反而在大会上表扬他,夸他二年级就能看线装书,这让三爷兴趣大增。

三爷家里很穷,没有钱给他买书。三爷虽然从小体弱多病,但有点“人小鬼大”精神头。他常常在节假日里去赶海,捉些鱼虾蟹等海鲜,跟大人换点零钱,去买小人书。他家到庄河街隔着三条河,大雨不能外出割草拔菜喂驴喂猪时,就顶着大雨往新华书店跑,用破油布包着书,顶在头上涉水过河,这些事都瞒着爹妈。

三年自然灾害时,学校荒了,三爷是最后一个含着泪离开教室的学生。重新复课后,学生几乎跑光了,后来三爷只和几个同学上了初中。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初中的学习环境肯定会好些,据说三爷学习成绩挺好,语文更突出些。尽管细节知道不多,但我敢肯定他下了不少功夫。我看他家里保存着一摞那时手抄的文章片段、诗词和美句等,奇怪的是都用毛笔抄写,是为了慢抄深记抑或是保存长久,不得而知。由我看来,那是三爷最早的“抄版书”。

眼看要考高中了,学校又停课了。三爷说,书不能念了,我躲在旮旯里大哭了一场。随后,他应征入伍,到了很远的北方。大概是那一茬兵里三爷的笔头还行,被调到团报道组,一年后当上了新闻干事。在即将被保送上军校之前,三爷突患重病,怀疑是一种什么血癌。此后几年,他一直躺在病床上,靠输血维持生命。他有一篇《血疑》的稿登在报上,怀念给他输血的战友,我看了好多遍。

虽然捡了一条命,却无法在部队继续服役。回到地方后,享受着政府给予残废军人的各种待遇。他每年都要外出几次复查身体,是一家军队科研所的终身随访对象,可见死神仍跟着他。令一些人不好理解的是,三爷仍然坚持不断地学和写。

在三爷的书架上,有两本书我最爱看,一是《宋词一百首解释》,一本是《红楼梦诗词解释》。外人无法想到,都是手抄本。三爷说,七几年时,先后从朋友那里借来这两本书,由于喜爱又买不到,只好下功夫抄下来,有时出差住旅店抄到下半夜。三爷乐意让我翻弄他的“抄版书”,又讲些他个人的故事给我听,当时不明白,现在理解了他的用心。

三爷求学屡屡受挫,但其心不泯。有了自学考试后,他抢先报名。他的成绩很好,曾被评为省级优秀学员,有几科成绩在二十余万考生中名列前茅。别人说他聪明,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看到他学习笔记有几尺高。

三爷身残志不残,坎坷不灰心,在求学的路上挺身前进,让我感动。亲朋们说,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心胸挺宽,要不早死了。又说,他能带病看书写稿,一般人学不了。三爷有很多奖状和证书,但他从来不让我看。他说,那些都是浮云流水的身外之物,不是我要追求的,我老想生命长与短,都不能白白活着,有个追求目标并不断努力着,再能有点成果,那就是延长生命和精彩生命了。

本文来自“天南地北庄河人”(ID:TNDB-zhuangheren)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商业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非商业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