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5月22日,《申报》在广告栏刊出了一则豆腐干大的出租房间启事,说是南市紫霞路68号谢家有一间空房出租,要求租客是一位文静的读书人。

这则启事刊登的第二天,就有一对夫妻前来认租,并且很快就搬了进来,一住便是一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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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旦如

因为这个房客,房子的主人,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开始走入了人们的眼帘。

1931年1月7日,在那个潮湿寒冷的日子里,中共中央在上海武定路修德坊召开了六届四中全会。在共产国际的操控下,作为党中央领导人的瞿秋白被免去了所有的领导职务。

在中国共产党的初创时期,党的工作者甚至党的领袖,都是没有生活费的。这也意味着,瞿秋白失去了经济来源。

瞿秋白夫妇先是搬到了大西路(今延安西路)两宜里一个工人聚居区过生活。后因顾顺章的叛变,再次转移,住到了愚园路树德里茅盾的家中。

瞿秋白

但是,茅盾的家非常小,茅盾一家人住还有些狭窄,现在瞿秋白夫妇来了,就显得更拥挤了,而且,如果遇到什么特殊情况,瞿秋白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于是,瞿秋白就让“左联”的负责人冯雪峰给找一个“可靠的”,“可以较长时间居住”的地方。瞿秋白想着利用这段时间写点东西,翻译一些苏联的文学作品。

冯雪峰答应了,而且他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文章开头,《申报》刊登的南市紫霞路68号。

这是谁家的房子,主人是谁,他和冯雪峰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冯雪峰就觉得这里最适合瞿秋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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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房子的主人叫谢旦如,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喜欢写诗,写诗时又名澹如,1904年生于上海,祖籍福建。

谢旦如的家几代经营钱庄,家境殷实,到了他父亲谢敏甫时,生意更为兴隆。除了祖传的福源钱庄外,在其他不少钱庄里都有股份。

谢敏甫酷爱字画,藏书丰富。他在上海南市董家渡天主教堂旁的紫霞路68号购了一座豪宅,占地近一亩,三开间三进,第二进中的西厢房专门用来藏书,几十年下来总有万册。到了谢旦如这一辈,又添了许多新文化、新文学的书籍。

瞿秋白和鲁迅

谢旦如13岁时,父亲因病去世,15岁谢旦如根据父亲的遗愿与母亲的安排到福源钱庄打工,从学徒做起准备接班。

可能是因为家庭的影响,他从小就喜欢读书写字。在钱庄打工的时候,除了上夜校读书,他还和同在钱庄学徒的应修人等结为好友,一起吟诗作文,并筹集了一批书籍成立了一个“上海通信图书馆”,以书会友。

也正因为如此,1924年,20岁的谢旦如在应修人的介绍下,加入了由冯雪峰、潘漠华、汪静之、应修人发起的“湖畔诗社”,以诗咏志,以诗会友。由此,他和冯雪峰认识,并成为知心朋友,到1931年,俩人相识已有六七个年头了。

他慷慨大方,但凡朋友遇到困难,他总是挺身而出,热情相助。

冯雪峰

1927年四一二事变以后,他先后与朋友合伙在老西门、静安寺等处开过几家书店,专门销售左翼文艺书刊。

后来,书店被查封,他又独资在北四川路老靶子路(今四川北路武进路)开了一家公益书店,专门买卖旧书。同时在书店的二楼秘密购置了印刷机和订书机,给中共地下党和左翼文化人印刷装订进步刊物与文件,所有费用都是由他单独承担的。

1931年2月7日,殷夫等五位左翼作家与其他近20位共产党员被国民党政府在龙华枪杀,这其中就有好几位是谢旦如的朋友,他们的遭遇,让谢旦如悲痛不已。

“左联”决定出版《前哨·纪念战死者专号》,鲁迅先生怀着满腔的悲愤,亲自撰文,写下了《为了忘却的记念》这样不朽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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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选纸用料、文字编辑、排版印刷、装订发送均在老靶子路上的公益书店里完成,费用基本由谢旦如一人承担。

谢旦如的所作所为,冯雪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觉得谢旦如虽然是一个普通的人,但是,他的为人处事,却让冯雪峰认为他绝对是一个可靠的人。

冯雪峰将准备秘密安排瞿秋白夫妇居住到紫霞路68号谢宅的事与谢旦如协商时,谢旦如明知他这样做,要冒着被国民党逮捕,甚至杀头的危险,但是,他没有丝毫犹豫,立马答应下来。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自从1931年4月,顾顺章叛变后,整个国统区,都处在血雨腥风之中。4月29日,恽代英被枪杀在南京雨花台;6月24日,向忠发叛变被枪杀在上海龙华;7月,蔡和森被枪杀在广州;8月,邓恩铭被枪杀在山东济南……

南京政府还发出了《严缉扰乱治安之瞿秋白等务获解究》的饬令,下达全国。其中开列了7位所谓的“共党要犯”,位列榜首的为瞿秋白与周恩来,各悬赏2万大洋;另王明、沈泽民等5位,各悬赏1万大洋。

而且依照国民党的“连坐法”,包庇窝藏者与其同罪。在这种形势下,敢于将瞿秋白夫妇藏匿在家中,在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怕家人担心,谢旦如对自己的夫人钱云锦说,自己的一位文友林先生因病,需要在我们家里休养一段时间。随后便同夫人一块儿去说服老母亲,说是准备将自己家里的客人房租出一间去挣几个零花钱。

老母亲虽然不解,觉得自己家里从来不缺钱,没必要出租房子,可是见儿子执意要干也就同意了。

于是谢旦如夫妇连夜写了十来张空房出租的广告,贴在董家渡一带,还特意在《申报》刊登了一则启事作掩护。

然后第二天便有人上门前来租房,第三天房客就上门来,自然是化名为林复先生的瞿秋白与他的夫人。

瞿秋白在谢旦如家住了有一年半的日子,在这些日子里,瞿秋白除了读书,就是翻译写作。

他文思泉涌,笔耕不辍,一年半,写就了上百万字的作品。主要有编入杂文集《乱弹及其他》中的几十篇杂文,编入《海上述林》集中的几十万字译作,文艺理论研究的扛鼎之作《现实——马克思主义文艺论文集》等。

1932年1月,日寇发动了一·二八事变,闸北一片战火,华界均不安全。谢旦如带着全家在法租界毕勋路(今汾阳路)避难,他租好了公寓,同样没有忘记替瞿秋白夫妇租了一套。一直住到5月末,中日签订了“停战协议”后才搬回紫霞路老宅。

1932年的12月11日,瞿秋白夫妇由时任全国总工会党团书记的陈云亲自来接,离开了紫霞路68号的谢家,瞿秋白在谢家总共住了1年7个月的时间。

瞿秋白离开了,可谢旦如和瞿秋白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之后发生的事情更令人动容。

1934年1月7日,瞿秋白受党中央的调遣,由上海迁入江西中央苏区,担任中华苏维埃人民教育委员。

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红军开始长征,瞿秋白被留在根据地,1935年2月23日瞿秋白在福建被捕,6月18日在长汀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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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上海,鲁迅先生和他的朋友茅盾、郑振铎、陈望道、谢旦如等极为悲痛。他们决定尽快出版瞿秋白的遗著,以作永远的怀念!

根据鲁迅先生的计划,谢旦如将瞿秋白在他家写就或翻译的文稿,一叠叠地整理好,总有近百万字,送到鲁迅先生家里。

鲁迅认为瞿秋白的著作,无法在国民党统治区出版发行,所以决定先出版瞿秋白的译作,于是定下了出版两巨册《海上述林》的计划。鲁迅亲自编辑、定稿、写序言,排版、校对后打成纸型送到日本装订。这其中的费用,是由谢旦如无偿提供的。

除了《海上述林》,还有许多杂文、诗作、文艺理论著述的手稿依旧留存在谢旦如的家中。他将这些文稿视作生命,珍藏在一只小皮箱里。

同一年,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负责人方志敏在福建被捕,关押在南昌。

方志敏在狱中将近七个月的时间里,写下了十多万文字的文稿。

这些文稿由同在狱中坐牢的国民党元老胡逸民带出。胡逸民被方志敏坚强不屈的精神所感动,他把这些文稿带到上海,辗转交到了宋庆龄先生的手里。宋庆龄又将这些文稿转交给冯雪峰。

冯雪峰想了又想,觉得最可靠的保存者还是谢旦如。于是他将这些烈士用生命写就的文字,一次又一次悄然送到了谢旦如手里。

谢旦如用绸绢包好,珍藏在小皮箱里。这以后经过冯雪峰,陆续送到他手里的手稿,还有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胡也频烈士的《秋》《故乡》,郭沫若的诗稿《五月歌》等。

1937年8月,淞沪会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丧心病狂,对上海闸北、南市等华界进行狂轰滥炸。

谢旦如的家变成废墟一片,家道急剧中落。谢旦如被迫逃难,但无论走到哪里,他的手里始终拎着那一只珍藏着许多先辈文稿的小皮箱。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英美租界一夜之间被日军占领,只有法租界由于法国政府投降并与希特勒结盟,尚在苟延残喘。

恽代英

谢旦如看到这险峻的局势,觉得手稿藏在皮箱里还不保险,万一自己出事,玉石俱焚。如有可能,还是要尽早出版成书,让它流传开来,传存下去。

为此,他冒着极大风险,在法租界注册了一个出版社“霞社”,精心编辑,出版了瞿秋白杂文集《乱弹及其他》,论文集《社会科学概念》等。将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清贫》《狱中纪实》等文章集合在一起,以《方志敏自传》为题出版,所有的费用都是由他承担的。这些小册子不仅在法租界,在整个上海流传开来,还传到了重庆与延安。

1948年底,上海局势骤紧,谢旦如的儿子因参加学生运动,遭国民党军警追杀,被地下党送到解放区。

蔡森和

谢旦如立刻想到这些文稿,他立刻将它们全部转移到自己夫人的娘家。钱云锦将文稿缝在老母亲的寿衣里,躲过一劫。

1949年5月上海解放,谢旦如操了多年的心终于轻松了,他所保存的文稿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他细细整理,分门别类,分几次全部无偿捐赠给了国家。

今天,当我们在上海鲁迅纪念馆、在常州瞿秋白故居,在北京中国革命博物馆见到珍藏陈列着的瞿秋白、方志敏等人的书信手稿,我们一定不能忘记,正是谢旦如这样一位普通人的默默奉献,我们才有幸看到了这些革命烈士留给后人的珍贵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