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avid Neo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Senses of Cinema

(2003年10月)

张艺谋被誉为第五代最具创造力和最杰出的电影人,他和其他第五代导演(如陈凯歌、田壮壮)是文革后北京电影学院的第一批毕业生。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为中国大陆电影带来了国际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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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歌、张艺谋

在第五代出现之前,中国电影主要以宣传片为主。第五代导演间接或直接地挑战了现有的体制;为了躲避审查,这些导演巧妙地运用了寓言、象征和隐喻等手法。也因此,第五代导演因其令人难忘的美丽、丰富的文化和多层次的电影语言而受到称赞。

1987年拍摄的《红高粱》是张艺谋执导的第一部电影。他的第二部电影《菊豆》(1990)获得了许多著名的国际奖项,包括芝加哥国际电影节金雨果奖和1990年纽约电影节最佳影片奖等等。《菊豆》也是第一部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1990年)的中国电影。张艺谋的第三部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1991)在1991年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五项大奖,并在1992年奥斯卡金像奖上获得最佳外语片提名。

《菊豆》

研究中国电影的学者保罗·克拉克写道,第五代电影中的中国形象「反映了一种极度矛盾的民族主义」。从第五代导演诞生的历史文化背景来看,这是可以理解的。这种极度矛盾的民族主义表现在他们的许多电影中,包括《红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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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高粱》是一部深刻质询与寻找根源的电影。这部电影聚焦于民间文化,讲述了「我爷爷我奶奶」的故事——或者堪称「传奇」,正如电影本身所暗示的那样。

画外音中的叙述者明显的中国背景和匿名身份,似乎暗示并鼓励了对中国传统的普遍、草根性的质疑。事实上,叙述者甚至不确定他的爷爷是谁,不过倾向于相信「我爷爷」(姜文饰)这个角色就是他的爷爷——「我爷爷」是九儿或称「我奶奶」(巩俐饰)的出嫁轿夫之一。

《红高粱》

这个故事或传奇的构建,内核是对中国根源的深刻质询——我们(中国)的祖先是谁,又是怎么来的?对中国根源和起源的质疑也在高粱的比喻中得到了体现——高粱是如何在这个地区(中国华北)生长的?叙述者告诉我们,没有人知道,它只是疯狂而自然地增长。影片对民间文化的关注否定或质疑了中国文化的精致且复杂的概念;唤醒我们更原始的本能。

《红高粱》的回归草根似乎也是一场对肉欲的庆祝。这部电影让人联想到俄罗斯哲学家米哈伊尔·巴赫汀关于狂欢的许多观点;本质上是回归到基本的生理需求,比如吃喝拉撒、做爱和生育。 从 影片 一开始,轿夫们的身体和身体机能就在毫不掩饰的镜头中得到了描绘,他们赤裸、 汗涔涔 、沾满灰尘的躯体,挑逗而又有力地 抬 挤着新娘的轿子。

整部电影中,男人们在不同的状态下赤裸着劳作;举例来说,在酿酒的场景中,男人们只穿着腰布,当九儿即将出现时,他们才被告知要适当地遮盖自己。而《酒神曲》的段落简洁地概括了对肉体的颂扬,影片中的人物也显然让人联想到尼采对酒神精神的颂扬。半裸的男人在对酒神的崇拜和吟唱中醉倒,展示着他们的阳刚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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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咱的酒

上下通气不咳嗽

喝了咱的酒

滋阴壮阳嘴不臭

喝了咱的酒

一人敢走青杀口

喝了咱的酒

见了皇帝不磕头

但是庆祝肉欲的最粗俗的例子是「我爷爷」往酒桶里撒尿;奇怪的是,这反而生产出了这家酒坊有史以来最好的酒。这清楚地说明了「我爷爷」的阳刚之气。

《红高粱》中所描绘的阳刚之气与传统的(甚至是柔弱的)、优雅、有修养、有知识的中国男人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种形象与中国封建制度下的科举考试有很大关系。《红高粱》展现了一种比传统的封建中国更深层、更真实的寻根之路,那曲高歌大胆地回响着:「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不磕头!」

这种对传统的尖锐攻击,不仅可以从上述看似顽劣的唱词中看到;更尖锐的是关于患麻风病的酒坊老板的寓言,他代表着中国过时的封建和宗法制度——无能且无效。

当我们看到九儿被迫嫁给一个患麻风病的酒坊老板,以换取一头骡子时——她勇敢地质疑她父亲的爱,甚至谴责他如此残忍无情的行为。九儿不甘命运捉弄,拿了一把剪刀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幸运的是,他们的婚姻未能成行,这位患麻风病的酒坊老板神秘地去世了。

叙述者相信「我爷爷」应该对他的死负责。而九儿却把自己交给了「我爷爷」,「我爷爷」把她抱到了高粱地里,用野生高粱为她铺了一张床——这理应就是叙述者的父亲的出生地。这部电影公然批判了中国无效而压抑的封建和父权制度,大胆地唤醒和召唤我们的真实感受和原始本能。

影片中所呈现的景观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寻根。在此之前,中国导演通过典型的南方景观——流水、树木、耕地和舒适的居住环境来代表中国。然而,《红高粱》却颠覆了这一传统,故事发生在崎岖不平的高密东北乡,也是原著作者莫言的家乡。

与南方截然不同的是,莫言将东北乡描述为「世界上最美丽和最令人厌恶的地方,最不寻常和最普通的地方,最神圣和最腐败的地方,最英勇和最卑鄙的地方,最酗酒和最深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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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谋刻意选择了这样的恶劣环境来拍摄这部电影,挑战传统观点以及关于中国根源的既定观念。《红高粱》中最令人难忘的画面之一出现在影片的最后一段,我们看到「我爷爷」和叙述者的父亲的裹着泥巴的半裸身体处在一堆尸体之中。

在策划伏击并歼灭日军之后,「我爷爷」和他儿子(即叙述者的父亲)是影片末尾仅有的幸存者——这两个人物的真名从未揭晓,我们只是笼统地得知,他们是无名叙述者的父亲和爷爷,是中国人民的符号性象征。

沾满泥浆的裸体和摇曳的野生高粱的最后画面——伴随着歌颂九儿的民歌和原始的鼓声——告诉我们,影片中人物的生存和中国人民的生存,取决于他们能否摆脱中国文化压抑的桎梏,回归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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