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小东把洗洁精挤进水缸里时，我正在洗鱼。见我跑过去阻止，小东干脆把瓶子也扔进水缸，撒腿就往卧室跑。
我追到门口，便听亲家母在卧室里吼叫：“别进来！离我远点，我讨厌腥味！”
我停步于卧室门口，看着小东钻进亲家母的怀里，耀武扬威地看着我。
亲家母白我一眼：“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你干嘛和一个孩子较真？”
我气得无语，小东被她惯得太无法无天，单是向水缸里挤洗洁精这事，这周就做了三次，哪次不是她护着？
亲家母烦躁地摆摆手：“把水舀出来不就行了？你事儿真多，赶紧去洗鱼，一堆人等着吃呢。”
我真想怼她，我是来看孙子的，不是给你们全家做保姆的！可脑海里闪现着儿子无助的眼神，我只能一声叹息转身回到厨房。
2
我叫邢桂芬，今年52岁，山东人。儿子五年前大学毕业留在安徽工作。一年后结了婚。
很快，儿媳怀孕。打从怀孕，儿媳就对我诸多不满。
那段时间，恰巧赶上老伴脑溢血住院，即使知道儿媳孕吐厉害，我也没有办法过去照顾。
无奈之下，我给儿子打过去一万块钱，让他请保姆照顾儿媳。
儿媳和亲家母为此很是不满。说孕妇和宝宝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事，保姆能比自家人贴心吗？
然后质问，为什么不给老伴请保姆？
我打了很多次电话解释，老伴病情很不稳定，我真脱不开身。最终，亲家母去照顾儿媳，我付她保姆费，一个月三千块钱。
算上之前打过去的一万块钱，我额外又转账了两万。
老伴脑溢血后导致偏瘫，从此离不开人。
担心儿媳家再挑理，儿媳生孩子时，我打算给老伴雇个护工，我去安徽伺候月子。
谁知，临近生产时，儿子突然来电话，说亲家母在那里，而且还请了月嫂，我去也帮不上忙，而且，房子也不宽敞……
说实话，不用我伺候月子，我打心底里舒了口气。我和儿媳交集不多，不知道人家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还真怕伺候不好。
但心意是不能缺的。我又打过去两万块钱。
我和老伴都是普通工人，拼了一辈子给儿子张罗结婚，接着老伴又生病住院，我们哪里还有积蓄？
可我觉得，我是婆婆，却把伺候月子的重任扔给亲家母，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除了钱，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孙子的满月酒，我和老伴也没有参加。儿子说，满月酒的钱，无论如何也得咱家拿。我又给亲戚借了两万块钱打过去。
孙子六个月时，老伴去世。因为孙子小，只有儿子回来奔丧。
我和儿子商量，待给老伴烧完七，我就去安徽看孩子，儿子满口答应。
可当我准备启程赴安徽时，儿子又百般阻拦。说我身上有重孝，儿媳和亲家母都很忌讳。
儿子告诉我，儿媳奶水不足，孩子只能喝奶粉，问我能不能借点钱给他。
我赶紧又给亲戚借了一万块钱打过去。
孙子快一周岁时断了奶，我再次准备启程。可儿子告诉我，孙子已经被丈母娘带回老家。
3
自从孙子出生，我就没有见到他。逢年过节，儿子和儿媳都是回娘家和孩子团聚。
我也曾提出让他们回来住些日子，可遭到儿子的强烈反对。假期太短，来回折腾没必要。大人倒无所谓，孩子那么小跟着受罪，忍心吗？
孙子两岁那年，儿子突然打电话让我去孩子的姥姥家看孩子。
我愣了许久，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安排。
儿子说，孙子一直是姥姥带的，各种生活习惯都是姥姥培养的，我根本不熟悉。听说有很多孩子因为突然换了新环境无法适应，导致患了自闭症！
儿媳的意思是让我去孩子姥姥家呆半年，给孩子一个过渡，之后再接回安徽上幼儿园。
我不禁为难。
儿子急得嗓门高了八度：“丈母娘已经伺候孩子两年，也该轮到您做点贡献了。再说，您就是去看孩子，又不是去受委屈，我丈母娘人可好了。”
万般无奈我只好答应。
因为孙子和我比较陌生，每次我要亲近他，他都特别排斥。亲家母见此情景，得意洋洋地把孙子抱进怀里说：“真乖，姥姥没白疼你。”
我知道，和孩子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我并不气馁，何况血浓于水，只要我多和孙子接触，他肯定会很快和我贴心。
可亲家母根本就不给我和孙子培养感情的机会。
只要我稍微和孙子亲近，她就立即过来把孩子抱走。
我无语凝噎。
“既然孩子和你不亲近，那你就负责做家务吧。”亲家母给我安排了活计。
我也没多想，总不能在这里白吃白喝，做做饭，收拾家务，都是力所能及的小事。
亲家母大女儿家里开着汽修厂，雇了四个工人。亲家母便让我包揽工人们的饭，说在外面买又贵又难吃。
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从此后，我的生活重心便转移到了灶台。
买菜、做饭，收拾家务，我成了彻头彻尾的保姆。
4
那天做馒头时，我突发奇想做面塑逗孙子开心。看着我用面团捏的小兔子、小鸟，孙子两样放光，丢下玩具冲了过来。
那是三个月来，孙子第一次和我那么亲近。他被我拢在怀里，用他那胖嘟嘟的小手揉捏着面团，发出咯咯的笑声。
突然，亲家母的一声怒吼响彻耳畔：“你怎么能让孩子玩面团？你安的什么心？”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亲家母就怒不可遏地冲过来，把孩子从我怀里抢走。
她的眼里喷火：“你是孩子的亲奶奶吗？让孩子玩面团会给孩子招病灾的！”
我不知所措。我确实不知道当地还有这样的说法？不过，那是迷信啊。
亲家母却不依不饶，说你应该多花心思在孩子的生活起居和教育上，而不是天天心术不正想着用这种小伎俩俘获孩子的心。
我越听越气。
自从我住进来，何曾给我机会和孙子培养感情？知道的，我是孩子的奶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雇来的保姆！
到头来，我竟然被她斥责心术不正！
我想呛她，我甚至想一走了之，可看着她怀中孙子惊恐的眼神，我只好咽下所有的愤怒。
亲家母抱着孩子气哼哼走出家门，我则颤抖着瘫坐在沙发上。
思量再三，我决定把实情告诉儿子。孙子被亲家母霸占得结结实实，不容我干涉丝毫。
与其如此，不如把孙子直接带回安徽。离开亲家母，孙子失去了宠溺的靠山，或许会很快适应新的生活。
电话刚接通，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儿子机关枪似地向我扫射。
“妈，您住我丈母娘家，已经给人家添了很大的麻烦，凡事能不能多为别人着想？您就不能多陪陪孩子，和孩子亲近吗？万一孩子不习惯您带，得了抑郁症，您能付得起责任吗？”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我亲生的儿子啊！在他心目中，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没有责任心的人？
儿子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理亏心虚，急躁地说：“我岳父爱吃鱼，您不是做鱼很拿手吗？多做给他们吃，他们高兴了，您儿媳妇才会高兴，您儿子的日子才好过。”
“对了，您不是当年伺候我爸学了按摩吗，正好我丈母娘有肩周炎，您没事时多给她按摩一下……”
挂上电话，我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儿子为了讨好丈母娘竟然卑微到如此地步。
这让我万分酸楚。
5
我终是没有勇气离开，为了儿子和孙子，我生生咽下所有的委屈，尽心做好一个“保姆”的本分。
我度日如年，每天看着日历牌度日。我幼稚地想，只要我再坚持几个月，带着孙子回到安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天，亲家母说想吃鲅鱼饺子。一大早，我就去市场买鱼，回来后洗鱼、剔鱼肉、和面、包饺子，忙得团团转。
本来只做了一条鱼，丈母娘突然打电话让大女儿一家来吃，我又马不停蹄奔向市场。
当所有饺子出锅时，已近正午，我累得腰酸背痛。
我刚要坐下吃饭，亲家母又让我去拌两个凉菜给大女婿下酒。菜还没切好，孙子尖锐的哭声突然响了起来。
我扔下菜刀冲出厨房，看见一家人正把孙子团团围住。
孙子也不解释，只是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哇哇大哭。亲家母大女儿先反应了过来，说肯定是被鱼刺卡住了！赶紧送医院，万一刺破气管就麻烦了。
鱼刺卡住？我不禁一愣，剔鱼肉时，我可是万分小心的。
我正要上前询问孙子，孰料亲家母突然一个巴掌甩了过来：“你白活了这么大岁数，连饺子馅都做不好，小东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大女婿抱起小东，一家人簇拥着冲出家门。
我捂住火辣辣的脸，呆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心里翻腾着无边的自责。
自责我怎么那么不小心，让孩子被鱼刺卡住，我宁愿被鱼刺卡住的人是我。
我又分外寒心，亲家母竟然打我！我的尊严何在？我的委屈谁懂？
正暗自伤心时，儿子打来了电话。看见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儿子”，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淌了满脸。
我只喊了一声“儿子”，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让你去我家和小东增进感情，熟悉孩子生活习惯，你可倒好，直接把孩子祸害到医院了。小东可是你的亲孙子啊，你能不能上点心？”儿媳尖刻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我急得辩解：“其实我……”
“行了，我不想听你解释。能看孙子就看，不能看你出钱我们请保姆！”儿媳气哼哼挂了电话。
我还没反应过来，儿子接过电话。
“妈，丈母娘看了小东两年，啥意外也没发生，倒是你，唉！能不能用点心？”
“听丈母娘说，你动辄训斥辱骂孩子，小东才两岁而已，他懂什么？你心里不想看小东就直说！”
“只是让你做饭而已，就天天耷拉着脸。咱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能不能有点感恩的心？你让我在岳父母面前怎么做人？”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他可曾知道，自从我住进来，所有的生活费都是我拿的？尽管我像保姆似地伺候一家人，可依然遭受着白脸和鄙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6
一个小时后，亲家母一家人返回家。
我心系孙子安危，赶紧上前询问。亲家母大女儿告诉我，医生没有找到鱼刺，是严重的口腔溃疡。
我不放心，追问一句，会不会鱼刺太细医生没有发现？
亲家母白了我一眼：“你以为医生都和你一样弱智？你最近饮食怎么安排的，孩子都长口疮了。”
鬼使神差的，我冷笑着回怼她：“长口疮是缺维生素导致的，孩子挑食只吃肉不吃菜，还不是你惯的？”
“你！”亲家母脸色瞬间气得苍白：“我帮你家看孩子还看出罪过了是吧？行，孩子交给你，你看着办！”
说完，亲家母把小东往我怀里一塞，扭身走进卧室。
小东在我怀里拼命挣扎着喊姥姥，怎么哄都不行。
儿媳打来电话时，小东还在哭。定是亲家母向她告了状，电话刚接通，儿媳疯了一样训斥我，嫌我惹她妈生气，她妈是大功臣，任何人无法替代她妈的位置！
最后，儿媳说，如果我不向她妈道歉，以后孙子别想看！
我听见儿媳在电话里朝我儿子又是一顿炮轰，说嫁给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儿子一个劲地道歉，说着讨好的话。
接着，儿子接过手机，逼我向亲家母道歉。他咆哮着，像一头可悲可怜的困兽，怨恨我让他处于水深火热中，说我自私，只顾自己。
没等儿子说完，我便挂断了电话。
那一刻，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痛将我埋葬。
我是凌晨时离开的。
为了抚育儿子，我受了太多的苦。为了让他生活幸福美满，我抻断腰筋为他张罗婚礼，倾尽自己所有为他买房……
除了我这副瘦弱的身躯，我再没有什么可奉献给他的了。
本来，我想在余生里，将我这副瘦弱的身板一并交给他，帮他带孩子，帮他做家务，让他和儿媳活得更轻松恣意一些。
如今看来，这个小小的愿望只能成为奢望。
我想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回家的路上，儿子给我打电话，直接吼了起来，骂我不配做妈妈，说既然我选择离开，那就和我脱离母子关系，以后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
望着车外飞速闪过的风景，我不禁泪流满面。
或许，余生我会孤独终老，那我也认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