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拦马书生(个体工商户,现居北京)

我真正在北京入职并坐班是从2012年开始的。

那一年,北京雾霾狂飙,不夸张地说,365天里有300天都是雾霾。天色如铅,每天的心情也跟灌铅一样沉重——那一年,我离开了地产行业,转而开始做从未接触过的公关行业,上班地点在世贸天阶的远洋光华国际B座。

面试之后老板提了两个要求

面试那天倒是很顺利,2个小时面谈之后,老总就给我两个要求:一,把东北口音改掉,给你2个月时间,改不掉你就不用转正了;二,虽然你说你不喜欢西装革履,但上班必须穿西装打领带,这个不能让步。

碍于是我进京第一份工作加上工资不薄,我忍了。

我住的地方在公益西桥,坐地铁上班倒是很方便,只需要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期间我已经做好学习计划——每天用耳机观看/倾听北京口音的相声/影视剧,哪怕是拙劣,也要尽可能去靠近那种口音,再就是向同事讨来了公司诸多可以公开的策划方案,几百个PPT存进手机里一页一页地学习,摸索里面的技巧和骨架,虽然每天我定的闹钟是7:40,上地铁的时候非常疲惫,但要学要改变的东西太多,我没时间去放任那种疲惫。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没得选择。

两个月之后,我的口音倒是过关了,只要面谈不超过10分钟,加上我刻意留心的话,对方基本还无法很确定我真的就是来自东北,我的努力领导也都看在眼里,试用期轻松通过。

2013年的某一天,我上班路上地铁故障,大家都上地面换公车,当时心情非常崩溃,暗暗发誓尽快结束这样的生活。

公司要求:24小时不许关机

但这并没有让我轻松下来,因为2个月之后这个行业进入旺季,我们业务组签的合同量一下暴增了三倍,每个业务员身上都捆绑着3-4个全年合同要执行,这就势必要加班,每个月30天,我加班的天数是28天,包括周六日我很久都没休上一个。每周七天里,有五天,我们业务组集体下班的时间都在凌晨1-4点之间。

那时候还没有滴滴,我们都是电话网约车,一辆接一辆的出租停在楼下,我们困得摇摇晃晃,陆续上车,上车后核对过地址,人往后座一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真的就是完全失去知觉、没有了时间和空间概念的那种,基本上百分之百我都是到了家楼下后被司机摇醒,然后拿了票子不知道怎么上的楼、开的锁、进的被窝。

即便如此,公司给我们的要求也是:24小时不许关机。

虽然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假期,好在我们可以倒休,即所有加班的时长可以用来补觉、延长上班打卡时间。在那半年的旺季里,基本上我下班就没坐过地铁,起床上班已经早早过了地铁早高峰。即便地铁车厢不挤了,但也摊不上座位,因为很多同龄上班族依然是在倒休之后在这个时间段上班的,彼此疲惫的表情十分雷同,光看脸已经雌雄不辨、老少不分。

西装革履之下,支撑的都是疲惫的灵魂与肉体。

上班路上也不能瞌睡还要写PPT

即便是这样的上班路上,我也没时间找个地方靠着打个瞌睡,因为当天还有好几个PPT要写,即便不能在地铁上打开电脑,也要在手机里写下大纲,为的就是能在次日凌晨1-2点之间下班,而不用在凌晨3-4点之间天都蒙蒙亮了再下班。

所以,想困,是没有时间去困的。

偶尔加班到天亮,次日还要开会的时候,想回家睡觉已是不可能,那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在公司睡,要么在公司附近几个同事拼个房间,睡醒了继续上班。公司有些业务组比较苦,他们就预备了睡袋,扣上电脑直接钻到桌子底下就睡了,每个人都在办公桌上有一套自己的洗漱用具;我们组相对还算好,所以没人准备睡袋,如果次日出差怕耽误时间,就在办公室用两个椅子一拼,盖上大衣忍一觉,再就是去会议室,因为会议室封闭,开了空调暖风很快会暖和起来不至于睡眠时身体失温。

如果不回家的人比较多,譬如能凑足4人,就去公司附近开一个房间,男生睡地,女生睡床,因为公司是繁华地段,周围几公里内没有便宜的酒店,最少都是688一间起,所以人多的话分摊比较合算。进了房间,如果有时间还可以去洗漱一下,真的更多时候把双肩包一丢、正装挂在衣挂上怕压皱了、手机插上电源人就失去了知觉,困倦到第二天睁眼就是一屋子的汗味+脚臭味,压根回忆不起自己的房号是多少、每人均摊了多少房费。

我想举一个例子说明当时最困的时候有多疲惫:某天只剩下我和一个跑数据的男生一直忙到凌晨近天亮,下班的时候,打卡,关门,一起去厕所嘘嘘。那男同事肚子比较大,解开自己的腰带就用光了力气,求我在后面托一下他的双肩包,这样让他胳膊放松得以掏出家伙。然而我双手托住他包底没几秒钟,脑袋就靠在他包上睡着了。

这时候若再走进来一个人,我俩真是百口莫辩,但真的就是太困、太疲惫了。

在地铁上晃着晃着就睡过去了

日子太苦,严重影响到身心,公关我就干了1年就主动离职了,转而去了电视行业。

做电视那段时间相对作息规律,加班也都会在零点前回到家。上下班地铁路程也短了,从南四环到北二环只需要55分钟,这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我都用来学习,要么看实体书、要么插上耳机听书,虽然闹钟依然每天7:40响起,上了地铁之后依然犯困,但最起码心情不那么沉重了。

那三年里,我的地铁路线是四号线倒二号线,上下班高峰期都很拥挤,尤其是早上的四号线,若赶不上从新宫/公益西桥发来的空车,就只能挤上大兴发来的满载,基本上每节车厢就只够挤上去一个人,想看书手都拿不出来,这样的情形下我就只能凭借耳机听书学习,车里人多氧气少,也无需担心自己会摔倒,有些时候晃着晃着就睡过去了,睡着的时候手也会紧紧攥住手机、捂住钱包所在,生怕被贼顺走,经过了几站、周围下的人多还是人少,心里在迷蒙困倦中都有概念。

有那么几次,在四号线拥挤的困倦中我遭遇过疑似咸猪手,对方是男生,我心里明明白白,但我都没有声张,心想你爱咋样咋样吧,我宁可相信是车厢里太挤了、他的手放错了位置抽不回去导致的,另外也是困到无心去揣摩对方到底是不是恶意。

还有一次是被女生偷拍,挤在人群中,我对面的女孩小声对同行的女同事(闺蜜?)说:“哎哎,你看他的睫毛好长啊,我拍一张哈。”然后我就感觉到她蹭着我的肚皮慢慢掏出手机,几秒种后,闪光灯就在距离我眼睛不到两拳远的地方咔嚓一闪,吓得她浑身一震,我也只能继续装睡,要不然我睁眼了彼此都尴尬,她想跳车都没条件。

还有一次,一个女生在公益西桥最后一个上车,车门就在她身后关紧了,开出一站地,发现她的衣服后摆被车门夹死了。坐过四号线南段的都知道:北上列车只有公益西桥是开右侧车门,之后全都是开左侧车门,她又要中途下车。紧急之下,她无奈把我摇醒,跟我大概说明了情况,我抽出一只手打开了门边的紧急通话器,告诉驾驶员来处理。

所以,想挤在地铁里睡个完整觉也是不太容易。

说到衣服被车门夹住,这次事情之后我就知道了:遇到此种情况,驾驶员也只能通过内部对讲机让下一站的站台工作人员到事发的车厢门外等候,在下一站(来不及就只能下下一站、下下下一站)上车,用专门的钥匙打开门把你“放出来”,之后这位工作人员就要按规定守在那扇手动开过的门前不能走了,为了安全起见,他必须跟着这辆车、守护这扇车门不让人靠近一直到终点站,然后才能坐另一辆车回到自己负责的站台。所以遇到此事后真的不能犹豫,也不要不好意思,更不要试图把自己夹住的衣服扯出来,除非你有T-800终结者的力气,要赶紧学我的操作脱身,否则耽误的是自己的行程。

终于不再上班 在家为自己打工

三年后,我最后一份工作更远,在望京,每天上班要在地铁上消耗1.5小时,四号线倒十四号线后可以在南站上空车,这样就会占据一个比较有利的地形然后拥有完整的“地铁自习”时间。

也就是那时候,我心想:自己写了无数个策划案,一直在给别人作嫁衣,也是时候该给自己写个方案了。

也就是在那三年里,我给自己事业铺好了路,策划着40岁之前可以不用上班、为自己打工的梦想。

直到2018年的11月,我终于完善了全部构想并执行,以后再也不用上班,每天都可以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睡到自然醒,再也不用体验地铁早晚高峰。

除非,我要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且这场旅行还必须从首都机场出发,我才会再次踏上14号线的早间地铁。

每次踏上14号线,我都感慨万千。

不用上班到今日,还差20天就满两年整了。这2年里,每次上地铁时我都自觉找个角落站着,把座位和可以用来睡觉的舒服的角落留给别人,我太知道地铁上的疲惫是什么样的感觉,也太知道那样的日子有多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