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搭车客指南

Douglas Adams [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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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你与小周读过的第7/8/9本书

撰文 / 小周

手写 / 小周

最近决定把上班午休时间拆出来半小时看书,太学术的看不太动,这点时间也啃不了几页,于是又把银河系漫游系列的小说掏出来重温。之前读过第一部《银河系搭车客指南》,手里还有两本续集《宇宙尽头的餐馆》和《再会,谢谢所有的鱼》就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完了。作者以平均五页就会出现一个烂梗的密度硬是把科幻小说写成了冷笑话合集,很有一种抖机灵式和观众讨糖吃的喜剧气质。虽然这样的写法注定从某种程度上消解了科幻作品的严肃性,但我觉得这种向读者兜售幽默的行为也很俏皮可爱,并且和作者希望传达的态度和主题是高度一致的。

事实上,小说里充斥着的荒诞的表达反而是为了呼应这个系列小说的大主题:不要恐慌——作者把人类扔进一趟错漏百出的星际旅程中,通过建立一种“既来之则安之”以及“竟然还能这样?!”的享乐主义精神非常巧妙地消解了现代人类自以为是的主体性——你不是宇宙中心,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自由散漫的人物、不依靠逻辑推进的情节、跳跃式的行文、不守规矩的细节本质上都是对规整的现代社会提出的挑衅:因为足够漫不经心,一切都不再重要。

01

一斤八毛钱的散装情节,不能再多了

小说的情节编排得十分随意,甚至合理怀疑是作者打开文档在手边写着不同词语的一堆纸片里随便抽了几个幸运的词语即兴发挥写的。故事从一个倒霉的上午说起,主人公阿瑟一早醒来,发现政府的推土机开到了自己的房子前,自己的住处因为要修高速公路将要被强制拆除。而房子刚被拆掉的时候,外星人的广播便传到了地球上——两分钟后地球因为同样的原因也被强制拆除了。

之后的情节就变得飘忽不定:角色们漂流在宇宙空间里,经历了“绝对全景漩涡”(一种银河系最可怕的酷刑),因为人会在被投入这个漩涡的瞬间看见万物的无限中自己的坐标从而为自己的渺小感到羞辱;去到一艘上面坐满了愤怒乘客的飞船,延误时间已经超过了九百年;在宇宙尽头的餐馆吃着奢侈的食物,宇宙爆炸归零的时刻是一场观众百看不厌的助兴表演;发现地球只是另一个物种制造出来的电脑,运行着为期1000万年的研究程序……这些情节似乎只是按照先后顺序发生了,但并不存在什么逻辑联系。

从故事布局来说,几个主要角色的出场顺序有先后之分,再在后来的旅途中逐渐交汇到一起。多线并行或者不连贯地切换故事线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写法,但是有的章节比较长,有的章节只有短短几行,充分体现了作者“我的小说我做主”的任意妄为,营造出了一种跳跃但是没有断线的喜剧效果。

02

放松一点,地球已经毁灭啦

很明显,能让这堆论斤卖的冷笑话与科幻圣经的美誉勾结在一起的绝无可能是这种散发着“编辑催稿了那我凑一凑字数吧”的无耻气质和“反正也不知道写什么那就随便写好了”的散装情节,作者所有在小说里处处安置的工具笑话和卖萌角色都非常鲜明地指涉了一种“take it easy”的态度。小说通过对情节和人物的基本放弃,达到了一种对于态度和主题的无限趋近。

小说的开篇就非常干脆利落地用“外星人想修一个通道,然后地球就像一个路障被清除了”这种一般会出现在其他科幻小说高潮或结尾的情节铲除了所有普世的有关人性、道德、生存、等议题的讨论空间。这些沉重的命题都是基于地球和人类的存在才有探讨的价值,而作者很明显没有打算理会这些“无足轻重”的概念,在开篇就把它们统统降维了。地球在前几章就被安排领了便当,作者声称地球毁灭解决了“在这颗星球上的绝大多数居民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不开心”这个问题,对末日的描写也堪称敷衍——

“地球上的人们,请你们注意了,”一个声音响起,音质美极了。这个完美的四声道声音几乎没有一丝扭曲,纯粹得使一个勇敢的人流下眼泪。

“这是银河系超空间计划委员会的沃贡·杰尔兹,”这个声音继续说道,“你们无疑已经知道,开发银河系偏远地区的计划需要修建一条超空间快速通道穿越你们这个星系。令人遗憾的是,你们居住的这颗行星属于被清除的范围。清除行动将在你们地球时间两分钟之内展开。谢谢。”

主人公阿瑟在地球毁灭之时得知自己的好友福特是一个为了修订百科全书词条来地球考察但不幸滞留了十五年的外星人,好奇地向他提出在《银河系漫游指南》一书上收录了关于地球哪些内容的疑问。

于是两个人发生了如下对话:

“如果你是这本书所收录内容的研究者,又在地球上,那你肯定为它收集过地球的资料吧。”

“噢,是的,我确实能帮着对原始条目做一点扩充。”

……

“什么!‘无害’?这就是它的全部内容吗?‘无害’!就这么一个词!”

“噢,是这样的,银河系里有几千亿颗星球,而这本书的微处理器容量有限,所以当然不可能讲多少地球了。”

“好吧,可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不能稍稍调整一丁点儿吗?”

“哦,是的,我当然调整了。我给编辑传送了一个新的条目。他可能会删改一点儿,但这已经是一种改进了。”

“那么最新的解释是什么呢?”阿瑟问道。

“‘基本上无害’。”福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

为了鲜明地表达“take it easy”的态度,作者十分频繁地把地球抛入一个更加广袤而未知的宇宙中,通过时时把地球拎出来鞭尸衬托出它的渺小。而如果连地球的存在都是十分渺小的,那么人类的意识,包括烦恼、苦痛、思索、追求、期待等等等等,就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事情。为了量化这种渺小,小说中提到了很多关于概率的表述:比如如果一个人突然被抛入宇宙中的任意一点,那么他被一艘路过的飞船救活的概率是1比2的276000次方,又被称做“不可能性概率”。再比如法国数学家埃米尔·博雷尔提出过一个无限猴子定理:让一只猴子在打字机上随机地按键,当按键时间达到无穷时,必然能够打出任何给定的文字,比如莎士比亚的全套著作。但根据查尔斯·基泰尔的估算,即使可观测宇宙中充满了猴子一直不停地打字,能够打出一部《哈姆雷特》的概率仍少于10的183800次方分之一。

如同把一张高清图片无限地放大,到最后只能得到信息缺失的无实义像素点;把目光拉到宇宙这个维度,人也就失去了所有个体上的意义而化作了概率中可以被计算的部分。作者正是通过这样一种对理性和感性的完全消解,卸下了现代主义中“人”所背负的意义负担:不用纠结你正在做的事情是有没有意义的,因为它在另一个维度上讲一定是没有意义的。

03

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终极意义?

“42”是这个系列小说中最重要的概念,也是映照“不要恐慌”这个大主题的一面镜子。在故事中,一个具有高度智慧文明的跨维度生物种族为了找出一个能够回答“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终极意义”这个问题的答案,制造了一台名为“深思”(Deep Thought)的超级电脑。这台电脑花了750万年來计算和验证,最后得出了“42”这个答案。

如果在Google輸入the answer to life, the universe, and everything,第一条检索结果就是用Google计算器计算出来的42;如果在Siri中问「What's the meaning of life?」,Siri也会回答42;而这句话本身也由42个字母组成——这是小说里最不靠谱的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告诉读者的。

关于为什么答案是42,煞有介事的推测和解释有非常多,横跨数学、物理学、天文学、计算机学科以及宗教与哲学。事实上,作者本人也被频繁问起这个问题,对42到底有什么深意不堪其扰,终于在1993年公开宣称,这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数字而已,随便想出来的。

而这才是这个问题最有趣的地方:这是一道填入什么都正确的填空题。

作为一个如同镜像一样的概念,42只是一个替代了正解的通用符号,你对所谓的终极意义理解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什么。作为一个各种意义的汇集总和,42成为了一个可以指向任何可能性的开放答案。如果把42理解成一个符号,它便可以涵盖任何的内容,包括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空集。

在这个系列小说中,充斥着的不仅仅是一种关乎“比例”(地球占宇宙的比例,人占概率的比例)的概念,作者极尽渲染地还有一种“宇宙的运行毫无秩序,时间轴本身就错漏百出”的观念——通过时间旅行成为自己的父母完全不是问题,改变历史进程也没有关系,因为“所有变故都注定发生在被变故影响的事情之前,历史会把自己梳理得明明白白”。《指南》中提到,宇宙的尽头是一家餐馆,整个餐馆将已经被(作者杜撰的时态)一个巨大的时间泡包裹,沿时间轴向前投射至宇宙终结的那个确切时刻。然而这个终点本身就是一场和严肃毫不搭界的闹剧,并不提供任何终极答案的解答。餐馆的司仪如此说道:

他喜气洋洋地叫道,“大家不需要担心到了明早会宿醉——因为再也没有明天,也没有什么早上了!”

……
“真是太好了,”他噼里啪啦说下去,“今晚能和大家在这里见面——难道不美好吗?不,实在是太好了。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一次又一次来到这里,我觉得这真是棒极了,来这儿参观万事万物的终结,然后返回各自的时代……养家糊口,为更新更好的社会而奋斗,为你们自认正确的理由打可怕的战争……的确为所有生命形式的未来带来了希望。当然,除了,”他朝顶上和四周的剧烈骚动挥挥手,“我们知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希望。

宇宙的尽头显然不是存放终极意义的地方,而只是一个有着伴奏乐队和主持人的狂欢夜总会。没有人为了寻找生命和宇宙的终极答案来到这里,意义虚无地飘散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而回到这个问题,正因为荒诞和无序是宇宙的常态,42是这个答案中荒诞的部分也不足为奇。42可以什么都是,也可以什么都不是:它如同这个宇宙尽头的餐馆,只是一个喧闹的让人忘掉所有尽兴玩乐的场所,而越过尽头,是一片彻头彻尾的空寂和虚无。

既然人是不重要的,也并不存在什么终极意义——把这两大基石解构完之后便能更加直接地通向作者的结论:“不要恐慌”。明天不复存在,依然可以在前一晚宿醉;宇宙并没有什么终极意义,但依然可以在银河漫游。主人公非常坦然地接受了“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终极答案是42”这种狗屎答案,作为读者也应该放下在小说中寻求意义的负担。更妙的是,明朗的故事基调和戏谑的角色态度让小说并未滑坡至虚无主义的萎靡和毁灭倾向,毕竟主人公还在淡定又随缘地进行着这趟荒诞且漫无目的星际旅程,一切都还没到终点,一切都还有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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