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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曾写过一个美食系列文章,体内的吃货潜质于是被熊熊点燃,一时不能自已(也可能有点忘乎所以),渐入佳境时,突然收到一个好久未曾联系的朋友留言:“小猪,你在非洲这么胡吃海喝腮鼓肠肥你爸妈造吗!你摸摸良心对得起骨瘦如柴的非洲黑娃娃吗!”

……

我的小心肝儿啊,这兜头砸来的灵魂拷问,真有些叫人承接不住。

结果直接导致行文语塞:这个系列最后一篇竟没能成文,本人因此被老编列入“挖坑不埋”码工黑名单,最终成为我不愿触及的心结,悲催的负能量循环。

而今回到国内,也许是时间的淡化,也许是空间转换让我觉得不用再直面“非洲黑娃”,我终于有勇气来聊聊这个话题。并且跟大家爆个料:我其实在非洲开过一家小酒店,然后……被我自己给折腾倒闭了(捂脸)!

开房、一夫多妻以及《性健康法》

之所以叫“酒店”,因为是带客房的。虽然我从目光,到鼻子嘴巴身心都始终被厨房餐厅牵引着,但直到酒店“关张大吉”,我才如梦方醒:原来客房部才是我们酒店最得力的盈利点。

“开房”这个词是不是让你不纯洁地“嘿嘿”了一声?是的,在非洲,性行为是很开放的。两情相悦,到中餐厅点份“盖浇饭”(被优雅地翻译为“今日推荐套餐”),喝点小酒,再开间钟点房,够档次、够浪漫、有节奏、有进度,被视为约会好方案之一。

当然这也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在赤几这种财富高度集中的国家,能上中餐馆的本地人大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所以甚至有初到赤几开拓市场的公司,长期在我们酒店“驻扎”,踩点“大人物”搞定点公关的,我们的前台小妹也时常一惊一乍:“哇噻,那不是新上任的石油部长吗!”“嗷嗷,我今天给总统女儿点菜了!”……

这种时候,我都会白她一眼:“部长一茬一茬地换,也别忘了元首有几十个儿女……”

小妹眼里的火焰熄灭了,哒哒地踩着高跟鞋回厨房下单,留给我一道怨怒忧伤的眼尾余波。

赤几是个一夫多妻的国家,外界舆论当然是一边倒,对女性社会地位的鸣冤申诉也已经成为主流。我见过穿着中学校服的女孩子,背着书包,挺着孕肚,在放学路边买劣质的冰淇淋吃,人生苦短,当地人并不会花太多时间,去计算爱情、性行为与婚姻之间的各种得失与平衡。

我也遇到过嫁给所谓“高官”的中国女性,遭遇频繁的婚后背叛痛不欲生,一遍遍控诉男方违背当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约。我想告诉她,如果誓约真诚,就不会把她带回这个一夫多妻的大循环体系;如果不能打破国内那一套道德评判体系,就不应该去国离家飞蛾扑火。是的,越是深入了解赤几的两性状态,我的认识就越是冷静和刻薄。

原因很简单:赤几的女性,拥有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的强大。

有个真实的事,发生在非洲木材行业黄金时代。华商私企的第一波,在非洲得到了蓬勃的发展,于是中非混血的孩子出生了,他们大多有遗传自生父的黄色皮肤,和非洲人种特有的圆溜溜的大眼睛、长而卷曲的睫毛,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跟着黑人妈妈每天在村里的地头滚泥玩草,他们喊路过的所有中国男人爸爸,所有黄皮肤女人妈妈,因为只要有中国人路过,都会给他们捎来奶粉和尿片,妈妈骄傲地告诉他们:“爸爸回中国了,你可是有中国血统的孩子!”

当我也随着一位前辈,提着奶粉和尿片来到一间勉强能算作“房子”的草棚子前时,心情非常复杂。一个刚学走路的混血小孩,被壮硕的母亲从木薯地里拎了回来,身上竟然穿着染着泥污的对襟红缎子马甲。黑人母亲十分娴熟地接过我们带来的物资,然后不顾我们婉拒,驱使小孩为我们表演“说中国话”,我几度举起手机想要拍摄,最终还是放下。

就在上个月,赤几通过了《国家性健康法》。这是好事。对于一个还遗留着母系氏族意识影像的社会来说,以法律的形式推动大家重新定位和正视两性关系,无疑是迈向现代化文明的一大步。但从另一面想来,很多“悲剧”或者“怪象”,只是因为你没有把它放在整个社会和历史体系中来关照,没有深入解析它发生的机理罢了。存在即合理,赤几的两性关系,也肯定要冲着匹配社会经济发展的方向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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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几女议长宣布通过《赤几国家性健康法案》

厨房

我们别在太阔大的命题里深陷,所以转而说说我最得意的厨房。

Chef是浙江人,做的一手好海味,每到周末,我们天蒙蒙亮就起床,开着嘎吱嗄吱响的破皮卡,杀向海市。这些年龙虾海蟹价格被中餐馆炒高,海市零售已经没有什么优势,我们早起赶头稍主要为了挑选些新鲜玩意儿。我颇有些游手好闲地跟在大厨身后,在本地渔民的摊位间穿梭,看他摆弄各种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章鱼哥在他手里挥舞须爪;海螺姑娘被他戳得拱出了愤怒的肉脸;黑不溜秋的“海蝙蝠”懒洋洋地趴在编织袋里任他揉卷;半人高的石斑鱼被他像情人一样“公主抱”;我还看见可怜的鲨鱼宝宝,黯淡的灰色尸身像一条废弃的轮胎……

赤几传统打渔方式

砍价也是技术活,海市的称基本不准,“杀称”是常规操作,渔民有眼色,自带“公平称”的大多是不甘心的“业界新手”,报价当然水分更多,几重套路下来,新手掉坑是大概率。我们呢,简单粗暴的结果指导方法论,论堆算钱,因而眼力和手感就显得尤为重要。翻译出身的我很不厚道地缩在大厨身后,任他用带着浓郁江浙口音的西班牙语,一磕三绊带比划地跟黑人老板讨价还价,我也得点滋养生命的乐子:比如大厨管摩洛哥公司Somagec叫“数码杰克”、法国Horizon叫“奥力熊”、多少钱Cuanto叫“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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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小广告,哈哈……

下一站是中国人菜地,就是中国人在赤几租地经营的农场,基本都在比较偏远的林地里,七弯八绕很不好找。购菜口诀:头茬菜必抢,促销菜选抢。而我通常会一头扎进冷冻集装箱里,先拣我喜欢的“米线辣”塞一大袋,没有的话尖椒也凑合,这么着晚餐又能吃上香辣过瘾的干锅肥肠了。等我“假公济私”完,吸溜着鼻子从集装箱里出来,大厨也差不多下好单了。

看到这你大概也发现了,我全程就是一行走的钱袋子,只负责掏钱结账(捂脸)。

采购其实是个挺辛苦的活儿,能送货上门的都是基础款,干餐饮就得经常赶海市集市,跑菜地冷库渔业公司,还要及时了解中国商店的最新到货日期,还需时不时组织从国内进口调料食材,当然还要全程跟进食物供应链和菜品服务质量,稍有懈怠,就有被行业淘汰的危机,或者出现食材不新鲜被污染等等翻车危险。勤行嘛,枝节庞杂,搞的我这资深吃货也有些吃不消,后来聘了位得力的经理人,我也能开个小差、睡个懒觉啥的……这也给我的“破产”埋下了引子(沉思状),此事容后再述。

生机与烦恼

前文提到,中餐在非洲价格不菲,可这成本也不容易控制。

赤几是个重税国家,我初到赤几时抱着税法典研究了两个月,最后发现实属“纸上谈兵”,法治最大的阻碍其实就是制定法律的人本身。与各“有关部门”打交道最终还得靠情商。许多费用收的莫名,交的也糊涂。除了几笔基本大税,“灰色支出”也占了事业成本的很大一部分。

就拿开酒店这件事来说吧,工商税务局、预算财政局、旅游文化局、市政府城管局、卫生局、供电公司……通属“上峰”Jefe,来了就得饮料小费伺候好,察言观色谨防找茬,挂在脸上的谄笑和心里自矜的那点清高激烈冲击,让我一次次深深地鄙视自己。

一次,一个“局里”办公室的小职员,拿公家信头打印了份罚单,拿到前台来收款,并暗示可以“私了”,我瞥了眼“文件”,把手机里跟他上司的照片亮给他:“据我所知,***的签名可不长这个样子哦!”

来人灰溜溜气哼哼地走了,我们却高兴不起来,前台的小姐姐叹了口气:“咱逞这口舌之快,以后可是被惦记上了。”是的,开店“坐商”,最怕被惦记上。之后与此类诸君的斗智斗勇,简直让我心力交瘁。现在如果重来,我或许会采取更迂回婉约的方式吧。

安保也是酒店管理的一大重点,门卫是跟我干了好几年的马里人,忠诚可嘉,就是小脾气不断,人也比较杠精,几乎跟我店里所有店员都闹过矛盾,我这还得时不时扮演居委会大妈调解一下疏导一下。真的,混国外的心理问题不容忽视,特别像我们这种整天泡在小圈子里的华人群体,因为心理问题出事的不少,所以节假日联谊、出游等开放性活动必不可少。而且我知道,厨师和经理都有在外面兼职挣外快的,对于他们能主动开拓自己生活空间和视野这件事,我内心其实是乐见其成的(虽然宥于老板这层身份不便表态)。怎么说呢,我们其实更像家人,平时各忙各的很少客套,但重要时刻必定抱团取暖风雨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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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海,吹吹风,生活要放轻松

说到这我想起那次两个小妹智斗盗贼的事。盗贼身强力壮,从二楼阳台入室,值班小妹听到动静悄悄示意同伴去联系帮手和报警,自己趁盗贼进入库房后立即落锁,被困住的盗贼也慌了,在里面狂砸一通,最后用工具掰弯铁艺护栏,逃走了。

我带人赶到时小妹还惊魂未定,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飘飘忽忽,我握住她的手,她转过脸轻声说:“姐,我想回国了。”我答应了。

那段时间针对华人的盗窃抢劫事件频发,圣诞节前夕尤其严重,连几家大型的华企营地都遭到洗劫,盗贼携带凶器,有的是团伙,劫掠财物后往往还捆绑伤害人质,我们认识的好几个华侨华人都遭遇了类似的入室抢劫,搞的血淋淋的,令人胆寒。连我,都已经心生退意。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小妹顶着两个桃子似的肿眼泡,来跟我道歉:“姐,我不走了,我得有始有终,咱们还没做到‘赤几第一中餐馆’!”

我暗暗扶额:“赤几第一”,乃是我融资时给合伙人画的一张“大饼”。也不知怎么被这姑娘听见了,当了真……

“行吧,”我咂咂嘴,望望天色,道:“那咱就……‘赤几第一’吧。”

兴与衰

好家伙,为了妹妹心中的“赤几第一”,我和大厨可算拼了!我除了吃遍国内各家餐厅,自甘增重10公斤,以博采众长之外,就是每天追着大厨出新菜。大厨也使出浑身解数,就地取材加不断创新,捧出了像“石斑一盆鲜”、“鱼籽百福袋”、“天山大羊排”、“金银七龙珠”……等等经典大菜,也确实让我们的餐厅在赤几独领风骚了一段。加上晚间开发的阳台烧烤大排档,生意也算红火了。巅峰时刻,有段时间侨界风传央视《远方的家》摄制组要来采风,咱们大厨的菜品也是备选素材之一呢。

就这,我能不变胖吗?!

但餐饮这种行当,竞争很激烈。靠菜式创新获得那点优势很快消弥(毕竟没有菜式创新知识产权这回事),而且往往后继乏力,成本激增。口味上更得兼顾传统中式与西化中式,有时还会失手,得不偿失。在非洲食材调料也不就手,有的供应环节还是卖方市场,我们很快进入了瓶颈期。每天大笔采购和运营成本根本停不下来,客流热度却渐渐冷却,或被分流。而一直默默做为餐饮部后援的客房部也遭遇了重创:赤几发布原木出口禁令,木材行业蓬勃扩张的黄金时代期近尾声,要知道,当时我们酒店三成的入住率都来自前来开拓业务的木材企业。再加上社会治安、医疗以及营商环境的滞后,赤几的投资前景并不被看好,人流量减少,酒店就不好做了,特别在这种小国家,市场反应迅速而明显。

我记得那是一个红云漫天的傍晚,我和合伙人开车去内陆,蜿蜒的林间道路显得尤其漫长,两人都有些疲倦,此时换他驾驶,我在副驾昏昏欲睡。突然车身一记侧倾,我被安全带勒得疼叉了气,然后发现:我们右边车轮陷进了隐在草丛中的路旁泥沟。还好我们和车子都只受了点皮外伤,车门还能打开,油箱也完好,大架有些变形,我们在检视时发现车轮下压扁了一只巨大的山鼠,足六七十公分长,血肉模糊的一大滩,泥水的湿气裹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袭来,惊心动魄。

我们相视哑然,合伙人脸色沉重地嘀咕:“哎呀呀,还是,没让过它。”原来他刚才就是为了躲开过马路的动物黑影才失手拨开方向盘的。

此时,我仿佛从灵魂里冒出一句八杆子打不着的话:“看来,已非久留之地。”

他居然秒懂。看看我,点头:“收摊吧,大厨合同也到期了吧。”

就这样,我们这家小酒店有了个莫名其妙又神秘兮兮的收束故事。而表面看来,一切又那么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经理人回国与妻儿团聚,要了二胎,开了家早餐小吃店;大厨和大堂经理夫妇双双把家还,一番准备再度返回赤几战场,开始经营属于自己的餐馆;几个小妹回国后尽情投入脱单事业,在各自的故事里悲欢离合着;马里门卫小哥找了一份中国建筑公司的工作,据说挣得比酒店丰厚多了,这几年学会的中国话也成了履历优势……而我也“迷途知返”,乖乖做回敬业的打工人,受聘于一家华企担任商务经理。

然后,我想还得复盘一下我是怎么把自己的非洲餐饮事业game over掉的:首先,目标不明确,缺乏持续的热情。把爱好当成入圈的动机,最终你会连这点爱好也消磨得七零八落,而没有强烈的目的性,你就会在困难面前畏缩不前;其次,管理不严谨、不科学。“无为而治”导致能量散耗,酒店员工时常搞不懂我的经营理念,觉得我忽东忽西,思想文艺又飘渺(据大堂经理口述);再者,客观环境使然,不可抗力也能分担一部分咎责吧。而那只过后被合伙人郑重祭奠过的大山鼠,也许只是“沙堆效应”里那一粒微末而关键的沙。彼时彼刻,我真的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命运压迫感,无远弗届,无法抗拒。

我背着简单的行囊回国休整,然后又背负着“新东家”热切的市场开拓期望,转战非洲又一国,猝不及防地被全球新冠疫情席卷,在更激烈和残酷的时代大潮里挣扎浮沉,再回首当年在几内亚湾边上一点点张罗起来的那家小酒店,朱墙小金瓦,灯轮挑晚霞,后厨烹鲜,前堂会友,炊烟飘香袅袅来,渐渐也品出了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况味。

老舍先生用一部《茶馆》写尽了旧中国光怪陆离的市井生活,迎来送往的餐饮服务业确实最能见微知著,观察五光十色的人生。我碰到过一掷千金却十分难缠的印度富商;见到过闷骚爱俏刻薄自律的法国工程师;接待过好几批挑战生命突破自我的环球徒步、骑行和自驾游行者;也收留过被拐异乡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当时有荒诞也有无奈,而今回忆,又觉有真味。职业生涯里的这点“旁逸斜出”,倒是留给了我不少记忆的异彩,以及,几多珍贵的处世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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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赤几风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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