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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的孩子,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1885年

除了《呐喊》,《生病的孩子》其实也是蒙克代表作。画面中,悲痛的母亲正在安慰她垂死的女儿。这幅画正是画家追忆自己家庭诅咒般的肺结核病史——他本人在儿童时代险些因此早夭,而他姐姐就没那么幸运,惨遭病魔毒手。

△蒙克《呐喊》

肺结核,人类又一个老敌人。按照现代微生物学之父罗伯特·科赫的说法,即便是那些最可怕的传染病如鼠疫、霍乱也应列于肺结核其后。数据支持了他的说法:在19世纪,欧洲平均每7个人就会有一位死于结核病,堪称是“人类死亡之首”。

但回望历史,病魔的肆虐却也让19世纪的西方人产生了影响深远的病态审美:只有天才配得肺结核,因肺结核而死是件格外“浪漫”的事,像诗人拜伦甚至意淫自己死于肺结核,躺在棺材里听女士们说:“看看可怜的拜伦,他弥留的样子多么有趣。”

“肺结核审美”影响多广?您肯定见过这样的画面:一个天才、无论男女最好是年纪轻轻,面如金纸奄奄一息,猛烈地咳嗽过后,用饱尝一切世间苦痛的目光望向观众,随后镜头一转,白手帕上有几滴状如梅花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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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疾病有千千万,为啥唯独肺结核享受“天才病”的待遇,乃至发展出一种审美浪潮?

当然跟肺结核导致的症状有关:患者普遍身形消瘦、脸色苍白、青筋毕现,低烧带来的潮红令脸颊泛起一层红晕,被誉为“玫瑰香腮”,再加之久病后虚弱无力,再暴躁的猛男,言谈举止都显得温文尔雅起来,流露出忧郁的气质。这样的病态美甚至令大仲马把持不住:“患肺病在1823和1824年是一种时髦”,他眼中最时髦的死法自然也是肺结核:“每次感情激动之后咳血,而且死于30岁之前”。这一标准堪称苛刻:哪怕是钢琴诗人肖邦也不够格,1849年肖邦死于肺结核,以39岁的英年早逝,到底是超过了门槛9年之多。

△《Beata Beatrix》,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1871年

肺结核审美的影响有多广?咱们再从画说起。

在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但丁·罗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笔下,他的妻子伊丽莎白·西德尔(Elizabeth Siddal)被描绘成诗歌中身患肺结核的女主角去世那一刻。在画家笔下,自己的女神面孔苍白,闭上双眼,以一个美丽的姿势迎接死神的到来,她那飘逸的红发垂在背上,无情的病痛被掩盖,疾病通过艺术表现形式高度浪漫化。

△罗塞蒂笔下健康的妻子

当然,真实历史中的西德尔并没有得肺结核,作为画家的妻子,罗塞蒂可谓是将罗西视为女神中的女神,一生中绝大多作品都是以她为模特,说爱的死去活来毫不为过。画家不惜将她画成肺结核患者,足见这一审美波及范围之广。

△结核病前后的女人的画像

除了画作,肺结核审美更是影响到当时女性的衣着打扮,姑娘们的许多妆容都参照肺结核病人为模特。掰手指头数数:苍白皮肤、腮红可以用化妆品,病恹恹可以靠演技,但是骨瘦如柴的脆弱美感该如何解决?于是,紧身胸衣被应用到了极致,随后更是加上钢骨和铁扣子,搭配钢铁裙撑,刑具一般的服装前所未有的强调了一位女性极致的苗条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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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内衣带来的苦难并不比肺结核少。首先穿与脱就需要别人的帮忙才有可能,并且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疼得呲牙咧嘴不说,乃至连内脏都会发生移位,因此穿上去后弯腰都异常困难。

△穿上束胸衣后内脏移位侧面示意图

△紧身胸衣与一个穿紧身胸衣后的内脏模型

同时,按照当时人的看法,常年穿紧身胸衣更容易感染肺结核。这样的说法倒也有理有据,因为德国解刨学家塞缪尔·索默林通过解刨发现,长期身着紧身胸衣的女性,其肋骨变形折向了体内,进而影响了肺的呼吸和血液循环,更导致内脏像肝、胃、肾、肠等被迫向下移动,因此各类病痛频发,体弱多病是难免之事,自然也是结核分枝杆菌的最好猎物。

△19世纪勒成黄蜂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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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留之际》,亨利·罗宾逊,1858年,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画家之外,摄影师们也创作了肺结核相关的题材。摄影大师亨利·佩奇·罗宾逊(Henry Peach Robinson)在1858年完成了艺术照片《弥留》,这是由五张底片拼接而成的作品,艺术家摆出了一种平静到近乎浪漫的离别方式:因肺结核死亡的少女正在被母亲、姐姐、未婚夫环绕,远处窗外是繁华的大都市。与上面的画家罗塞蒂一样,这位摄影师也同样把带来长久痛苦的疾病美化为临死前那一瞬。

△一名死于肺结核的年轻男子的肺

为何肺结核会被塑造为一种时髦?

从死亡的角度来思考:相对平静弥留状态。想想人类历史上其他流行病,更凶残的霍乱或鼠疫,患病之人实在没有什么美感可言,并且病人被死神收割的速度异常迅速,同时,高度的传染性也让围观者不可能从容观看他人之死亡。同时,结核病人的外在也呈现出一种人畜无害的状态,看他们到底比看其他病人口鼻喷血、亦或者上吐下泻要来得雅观许多。

△《圣塞巴斯蒂安为遭受瘟疫的人代祷》1497年~1499年 黑死病的意大利

再从病人自身来考虑,因身染肺结核的可怜人,即便是在医疗条件不发达的欧洲,也可以有大致三年左右的预期寿命,有能够和家人道别的时间,同时能够保持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能够有机会解决自己的财务、情感、宗教等事务。而在去世后,身体也不会因结核病导致缺损,能够基本保持着一个体面的状态。

△《死亡的胜利》描述黑死病的绘画

实际上,高度崇尚结核病态美的19世纪、20世纪初,正是肺结核屠杀人类的巅峰时刻。从1851年到1910年,仅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就有400万人死于肺结核,其中三分之一以上的年龄在15至34岁之间,一半在20至24岁之间,堪称是“青年杀手”。

△罗伯特·赫尔曼·科赫(Robert Herman Koch)肖像,1843-1910

转机发生在1882年3月24日晚,德国柏林大学卫生研究所的一间图书室,一位医生向台下的科学家们宣布一桩重要成果:发现肺结核致病菌。他就是后来的现代微生物学之父罗伯特·科赫(Robert Koch),他先用血清固体培养基成功地分离出结核分支杆菌,并且接种到豚鼠体内引起了肺结核病。会议上,科赫简单扼要的说明了结核病的病因,还提供了涂片和其他的物证。

在科赫的基础上,法国科学家卡尔梅特和介朗在1922年制成了预防结核病的疫苗,即著名的“卡介苗”。1943年,美国微生物学家瓦克斯曼成功提取链霉素,而后,对氨基水杨酸、异烟肼和利福平的相继问世,令结核病逐渐退出了流行病行列,科学家们战胜了病魔,对肺结核病人的病态审美也早早殒灭在历史的烟雾中。

△英国诗人约翰·济慈(John Keats)临终前,约瑟夫·塞文(Joseph Severn)摄,1821年

回望两百年前那个把肺结核当作“天才”的怪异时代,在文化评论家苏珊·桑塔格眼中,彼时的西欧,文人贵族们在工业革命的洪流中逐渐面临经济、政治地位失落的处境,因此试图创造新的定义来主导美学理想,争夺文化上的领导权,被审美化的结核病,正是这一历史情境下被创造出的审美模板。

△拉斐尔《圣母子》

当然,在我看来肺结核跟艺术、天赋、天才其实毫无关系可言——病只是一种病,如何看待它只是一段历史中一些人的观点而已。但真正需要警惕的是:文学、艺术创造岂能唯天才、唯灵感论?难道不得肺结核就没有大师?文学、艺术创造难道需要先得病后才有灵感?那这工作跟便秘等待开塞露怕是没啥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