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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小说《顽主》的结尾有这么一段:

(于观、杨重、马青)三个人肆意冲撞着那些头发整齐、裤线笔挺、郁郁寡欢的中年人,撞过去便一齐回头盯着对方,只等对方稍一抱怨便预备围上去朝脸打,可那些腰身已粗的中年人无一例外毫无反应,他们只一眼便明了自己的处境,高傲地仰起头,面无表情地变线走开。

这些中年人不需要什么思考,就知道自己的处境——在这场街头拳台上,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抛出贴身携带的白毛巾,他们甚至无意站上那个属于自己的角落,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好勇斗狠的资本。家里老婆孩子需要养活,单位一摊子工作要承担,年迈双亲得伺候,世故人情要打点,房贷车贷等着还……人到中年百事缠身,连生病请假都不敢,哪还有勇气跟愣头小子PK肾上腺素?

从幼儿园开始的内卷,一直波及到人到中年的社畜。

无论在什么位置,都像是爬在树上的猴子,向上看,得仰望地位更高猴子的屁股;向下看,更多的猴子削尖了脑袋往上爬,随时准备取而代之。

往底层望去,中年农民工的打工之路已经渐渐堵死,君不见武汉的菜市场小贩也要遭遇赤裸裸的年龄歧视:“女摊贩不能超过45岁,男摊贩不能超过50岁。”在国家法定退休年龄之前十年,卖菜小贩先被排除出劳动人口之外。而且这则来自武汉江岸区胜利菜场的告示,还贴心地给了男女小贩5岁的年龄差,这一点和官方的退休规定不谋而合,显得如此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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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微博@凤凰网

菜场负责人觉得舆论的反应有些过激,毕竟他们推出这个规定的理由是:卖菜每天搬上搬下有风险,这样做是为了高龄菜贩的身体着想。

可是人生的现实是:如果能有其他省心省力收入又高的工作可以养家糊口,谁**的想去菜场搬上搬下?

城市里的社畜呢?一样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

职位不高工资不高血压血脂血糖高,成绩不突出业绩不突出腰间盘突出。业务已成熟练工,工作上不思进取,油滑世故,浑水摸鱼,经验越来越多,灵性越来越少;创造性、创造力越来越最小。说起来都是为生活奔波,其实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貌似脚踏实地,实则庸庸碌碌。

消耗多创造少,经济下行的时候成为待宰羔羊也就是命定的劫数,中年社畜想要喘口气的当儿,刚毕业的大学生已经抢前了半个身位。怎么和年轻人比?加班熬不了夜,头脑风暴都是被吹,工资社保要求高,专业能力慢慢落伍……

从主动选择到被拣选,中年社畜慢慢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看起来,创业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用躬身伺候人,凡事自己全做主。然而真的能翻身做主人吗?做梦还差不多——工商税务消防卫生物业街道办,遇到哪个不得下跪磕头?甲方乙方施工方监理方,得罪了任何一方都吃不了兜着走。

赚不到钱,难。资金短缺无法扩大规模,造了产品卖不出去,卖出去回不了款……你看,金融街天台或者桥梁上一跃而下的,也是创业失败的中年人居多。

幸运赚到钱,也难。草根逆袭如大衣哥,远亲近邻吃拿卡要一副吃冤家的嘴脸,你要搬走就挖你祖坟;超级富豪如宋**黄**,叠码仔拉你进赌场做猪仔,几十亿身家估清还欠债累累。他们低着头在时间行走,路过的年轻人看着他们的背影,都会感慨一声:

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中年人的生活,约等于一团乱麻。

精气神已经不济,眼睛也开始老花,近处看不清,远处看不见。此时方知,所谓老花近视能抵消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皱纹色斑越来越多,胶原蛋白越来越少;膝盖腰椎越来越疼,顶上头发越来越少……聚会趴体上一众年轻人中,那个苍然白发颓然乎中间者,北京话叫苍孙,东北话叫老BIANG,吴方言叫老瘪三。

豆瓣有个段子,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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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豆瓣@玛莎拉蒂.宾利

有慕残的女生说,凌晨在城市街头到处找药店帮老男人买万艾可,买到了还是改为坐而论道。生命的火苗仿佛须臾明灭,作家王国华给这些苍凉底色上龌龊爬行的人一个准确的名称:中年奴。

中年奴们,不仅安于现状,躺在功劳簿上尿炕,同时更成为抑制社会前进的因素。他们不提理想,潜意识里也不希望别人提。

记得当年崔健开演唱会,他的拥趸们只能跟着唱《一无所有》、《花房姑娘》、《一块红布》这些老歌。崔健怒骂:“不是我老了,是你们老了。”老崔一直在前进,他们跟不上了,反倒骂崔健老了。

他们骂老人傻×,骂更年轻的人傻×,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有话语权,有公权力,骂不过你可以揍你。他们张嘴闭嘴谈崔健,号称喜欢罗大佑和李宗盛,只不过是拿他们怀旧,找乐子,不再是他们的同谋。

他们担心既得利益消失,最希望社会稳定(哪怕是火山口上的稳定),也是自觉不自觉压制不同声音最下力的一群。

中年奴们口口声声讨厌奴性,实质上已成为怂恿奴性、培养奴性、维护奴性的新势力。他们吹捧、说谎、迎来送往的技艺炉火纯青,也希望别人吹捧自己,毫不脸红说肉麻的话。

之前在京城,没少参加老男人居多的酒局,席间基本都是恶心的相互吹捧,吹捧者谀词如潮,被吹捧者安之若素。刷几笔破字就自比苏黄米蔡,写几本烂书就不忿余华格非,赚几个小钱就拼命纳妾下崽,此种中年人的奴性嘴脸,着实可憎可厌。

稍微有点成绩——都不要说成果或者成就——的中年人偏爱对世界指手画脚,对每一个领域大放厥词。似乎赚了点钱当了个官就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解封了知识限制,一下子掌握了宇宙真理,可以指点江山和世间万物。

王国华对此等人物也有精彩描述:

他们房贷还清了,车子换大号了,在职场上混上一官半职了,孩子也长大成人,不用再操心了。这时行动坐卧不由自主春风得意起来。

不见得是他们努力了多少,而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人类生活惯性。

人到中年,功成名就,他们不再自称“奴”,开始试着自称“爷”。

他平白无故为什么要自称或自视为“爷”?

因为他要把别人当“奴”。

这段论述让人不由得击节赞赏,国人从小被教育不要轻易表达,因言获罪这种事古已有之,殷鉴不远。但是已经做出些许成绩的中年人怎么会抑制得住做“爷”的冲动?装了那么多年的孙子,不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当“爷”?老辈人怎么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兽人永不为奴,兽人只奴役别人。

有位我很尊重的老大哥,上市公司的老板,而且在江湖中大大有名的义人。酒至酣处常常放言:我要写本书,名字就叫《论一切》。过了七八年,我问他论得如何?他说写了十万字就不写了。

这位大哥不是妄人,学历能力财富样样不缺,做过很多牛逼的事,但说实话,想要《论一切》有点过于装X了,写不下去自然是结局——强如托马斯·杨(Thomas Young),号称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也只能编撰《不列颠百科全书》的若干篇目而已。

据说在鹅的眼里,一切都是缩小的。故而鹅们敢于攻击任何其他动物,从装孙子中走出来准备当“爷”的中年奴,仿佛鹅一样,觑得人如无物。在机场书店的电子屏幕上,在财经节目的电视中,在XXXX论坛上享受口炮的快感。然而,真正的“爷”稍微抖动一下手指,他们就又战战兢兢地装起了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