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红布》不是第一次被改编搬上舞台。

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出圈。

在《少年ON FIRE》,两位不满18岁的少年爱豆唱了这首歌,改编成了偶像男团style。

如果没有BGM。

你能看得出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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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以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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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崔健的《一块红布》?

眩惑的灯光,暧昧的舞姿,腻歪的互动。

这块红布,怎么看都像是《掀起你的盖头来》。

摇滚乐迷炸了。

差点要被视频气得吐血三升:

“魔改”“卖腐”“精神内核尽失”……

起止是摇滚迷。

连Sir也受不了。

有人说,花钱买了版权,为什么不能改?

先表明观点,有版权不是一块免于批评的金牌,否则每一部买了版权改编的作品我们都必须大声鼓掌。

改编版和《一块红布》本尊被同时在一起时构成的巨大反讽。

它的可笑与可悲。

根本不是《一块红布》年轻化的徒劳。

是它的本质,从一开始就是一块遮羞遮丑的裹脚布。

不是不能改。

是不能这么改。

就连十来岁的小爱豆,在排演时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

“我感觉好尴尬

我在台上我都不知道我干嘛

强行改编

最为致命”

那为什么还要硬改?

因为在今天的流行逻辑,不管歌曲内核如何,背景是什么。

只要借题发挥,舞台上秀一秀。

尖叫管够——

我们不反对男团。

再进一步。

我们不反对男团用一个标准化、流程化的舞曲来取悦粉丝。

也不要求这群年轻的爱豆和粉丝们必须关注崔健,了解他作品中的内涵。

既然不懂,可以各自安好。

但。

请不要用这种不伦不类的改编与经典打通次元壁。

这不仅是一块破烂的红布。

红布上还有补丁。

节目中的创作概念本来是这样解释的——

“扯下禁锢自由的红布”“他们才是彼此世界的色彩”,一记漂亮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弧线擦边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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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质疑后,主创团队紧急对以上的说法进行了修补。

变成——

“两个孤独症少年的相互救赎”“彼此世界里的色彩即一抹红色”。

听上去相当政治正确。

但Sir搞不懂了,这180°的转弯从哪来——

一会说红色是禁锢,要拼命挣脱;一会又说红色是世界里的色彩,要共同拥抱。

更暴露的是,这改编从最初就充满了混乱和自相矛盾。

原版,崔健的演绎。

红色具有稳定的基调和含义——

它充斥一切,又映照出个人的孤独和迷惘。

而男团版呢。

红色完全沦为夜店灯光效果,在这样的氛围里,歌手还要故作深情地唱“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到底是几个意思,谁给翻译翻译?

如果说原曲唱出的是自我与自由的求索。

那么改编后,则变成了完全看不到“人”,偶像流水线上的快消品。

在这个体系中,流行和年轻可以炸裂、暧昧,可以是一切感官刺激,但与“意义”“理想”毫无关联。

这种自我降格与矮化的改编,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

既不敢真正做自己。

也不敢照原样模仿别人。

有的,这是在红布下畏畏缩缩,用影子假装高大。

《一块红布》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以说,在崔健之前,中国没有摇滚乐。

最粗犷的,是陕北信天游;最温柔的,是邓丽君。

中间地带,是一片空白。

当时的年轻人,也如现在一般,有一股子劲没处使,有许多问题没有解答。

这时候,崔健出来了。

按照现在的风格来说,他的那个乐队,还算不上多正规的摇滚乐。

但大家都公认:

摇滚是风格吗?摇滚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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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红布》放在当时的环境里,一系列操作堪称大胆的行为艺术——

《人民日报》介绍了崔健的《一无所有》,还在其主办的歌星歌曲选拔赛里,让他的《一块红布》(原曲定的是《一无所有》,但崔健临时换歌)压轴演出。

在舞台上,崔健也格外淡定。

掏出了红布,蒙在了眼睛上(这一动作,一直是这首歌的标配动作)。

有了《人民日报》头版的消息,新华社的通稿,中国人民广播电台的直播。

《一块红布》得以登上台面。

在这场演出后,未来几年都活跃在各大演唱会上。

可《一块红布》想成为崔健代表作的这条路,并不顺畅,被禁,解封两种状态,在各个时代里轮回变动着。

但,还是无数的年轻人,只要听到这句歌词,“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就已经热血。

这是一种融合了年代,而产生的特定精神和思想。

是一种来自当时,从心底油然而上的力量。

它是刚强的、无畏的、阳刚的、坚韧的,这也就是崔健的音乐里爆发出来的力量。

管虎第一次听到崔健的歌就“晕了”,在采访中说:

“我们老说,崔健是老天爷派下来的神,他原来在天上是个喇叭,天上说底下太不对了,派他下来叫、喊、唱、提醒一下‘有问题了’。”

王朔专门为崔健写了一篇文章:

“他打破了一种错觉,揭露了一些真相,最重要的是他让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心灵。原来人是有心灵的。这个常识那之后我才知道。”

什么是《一块红布》。

放在那时来看,它是极易戳破的一场梦,也是停留在眼前难以追逐的未来。

歌词里有一句: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我说要上你的路。”

这是真正的回答吗?

不。

当红色遮住了双眼,遮住了天。

然后红色再问你,你的路是什么,除了回答“红色”,还能有什么别的答案?

所以歌曲里出现的“强和烈”“热乎乎”“善良”“幸福”,一切的正面高大,都有着与其相反的虚妄。

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绝不妥协的精神。

在2005年,崔健写了一首歌。

《蓝色骨头》,呼应着《一块红布》里的颜色。

“红色 黄色和蓝色 分别代表人的心 身体和智慧

如今这三个颜色统统被泥土盖了起来 就象眼前这个社会的大酱缸

多年的政治运动使人们厌倦了红色 周围黄色的肉体已经把灵魂埋没

只有扭曲一下我自己 抬头看看上面 原来是少有的一片蓝蓝的天空”

靠着红布,一个人可以假装“强和烈”,可以“热乎乎”。

但崔健表达的,是一种面向心灵的自省与探索,与市面上公然的假和得势,划开一条界线。

他的摇滚乐,代表一代年轻人走过的路。

而现在《一块红布》被如何演绎?

年轻人,温柔走进了那块红布。

问世之初,《一块红布》惹来过麻烦。

这是每一个试图真诚的创作群体都要经历的事情。

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乐队的夏天2》,也可以说是《胶布的夏天》。

能盖的尽量盖。

盖不了的,那就改。

一开始,说唱是重灾区。

Gai的《重庆魂》,本是一首很有重庆痞气的歌。

“软中华,硬玉溪”。

改成了:燃中华,in渝西。

丰都江边过鬼门。

鬼,成了“瑰”。

你说嘻哈太不正经,那《歌手》也“被改”了。

好好的一首《易燃易爆炸》。

疯魔,不行,改成疯狂。

轻佻又下贱,不行,得改成轻狂又随便。

私奔?更是不行了,改成出奔吧。

综艺都这样。

更大众的影视类作品也难逃魔掌,曾经有一种电影叫“音配像”。

来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吧。

《安家》中有这样一个细节。

楼山关成功开单,庆功会上借醉态吹牛,分享成功经验。

在剧里他说的是:成功只有三个字——

不、放、弃。

但你跟着他的嘴型念:

不、要、脸。

对不对?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够鸡汤,还是不够正能量,以至于要被消声。

你问,什么是真诚,真实的作品。

Sir就拿一个小说片段给你们讲讲。

在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雕刻时光》里,记录了一个场景。

“一个人被电车碾过,轧断了一条腿,他被扶到路旁房子的外面靠墙而坐,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坐在那儿等待救护车到来。

突然间,他再也忍不住了,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把它盖在被截断的腿上。”

他为什么会找出这块手帕。

在那些汹涌的,更有战斗力的市场里,这个人在路边的大声嚎叫的样子当然更吸引。

但在真正尊重人的作者里。

他会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把它盖在被截断的腿上。

前者是碰瓷。

后者,知道什么是羞耻。

我们并不是没有这种羞耻心。

举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

《我不是药神》里,程勇借醉送思慧回家,其实心里的想法不言而喻。

成年人的游戏不用多说。

程勇在思慧的卧室里,得意地脱着衣服时。

突然,一晃神。

被站在门口的思慧女儿吓了一跳。

钻到被窝里,还拉了拉身上的被子。

这一次,女儿懵懂的眼神,激发出了程勇的羞耻感。

因为这一次的羞耻,也松动了程勇的内心。

从一个药贩子,走上了一个真正能体恤病人的“药神”,这个动作是转变的节点。

再看一个细节。

《寄生虫》里,压垮了金基泽最后一根防线的动作是什么?

是朴家人在他面前,不加以掩饰的,对某种臭味的反感。

金基泽知道那是什么味儿。

是贫穷,是底层,是寄生虫的味道。

而这一种耻辱感,刺激了金基泽最后的报复和杀戮。

人是知道羞耻的动物。

而这一份羞耻,也继而产生出了许多衍生出来的情感——

尊严,信念,卑微,愤怒,愧疚.....

等等。

如果一位创作者,难知羞耻,那也难以洞悉人性。

作为观众,也不知羞耻。

那产业链里,烂片的闭环,他们永远都是一个借口。

到最后,我们成了那个围观被电车压伤的看客。

这些电影创作者们,是那个在人群中抱着腿,鬼哭狼嚎博得眼球的,卖弄者。

而改编《一块红布》的冒犯,何尝又不是这种故作高深的卖弄。

哪怕是平庸、毫无个性的偶像。

如果您真实,真诚地承认自己,那也没什么。

我们讨厌的是——

需要反叛、勇敢、热血的文化符号来装点自己。

但同样是年轻人,你们敢像崔健歌曲中唱的那样,真的去反叛,真的去冲破?

所以。

当创作者再也无法用自己内心真实地触感去面对作品。

他便只能够“改编”。

用他人的经历,来完成自吹自擂的“我也一样”。

而你最大的羞耻。

就是你不以为耻。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北野武术大师、小田不让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