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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前半生》写于4月30日，距今近有半载。不止读者朋友偶有提及并催更“下半生”，我自己亦是一直不能忘却。在此，特将前文与新文一同奉上，合辑为《傻子的一生》，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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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小昭
01.傻子的前半生
傻子三岁时，家里觉得娃娃脑子似乎有点问题，带去了医院，医生摇摇头，告诉他的父母，孩子是个傻子。傻子的父母坚持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傻子的病看好。
傻子四岁，他的父亲在工地上想着傻子的医药费，走了神，摔下了脚手架，两条腿摔断了，成了瘫子，从此只能卧床在家，不仅没了收入，反倒成了家里的负担。傻子的母亲挑起了全家的担子，天不亮焖一锅菜饭留做父子两一天的吃食，白天尾在一帮老爷们屁股后面做小工，晚上给父子两拾掇干净睡下后，自己就着昏暗的灯光疲惫地钩帽子，这是她的副业。儿子嚷了两天想吃肉，钩完手头这一顶，明儿个就能有钱开个荤腥。
到了五岁，傻子的父亲把亲戚家办事得来的喜糖抓了一把给傻子，让傻子出去玩会，等到晌午了再回来吃饭。傻子剥一块放进嘴里，甜滋滋的，一蹦一跳地出了门。到了中午，傻子回到家，屋里屋外去找他的父亲，可怎么也见不着人。傻子玩累了，饿着肚子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等他醒来时，屋里挤满了人，邻居大婶抹着眼泪告诉他，你爸没了。傻子的母亲跪在床沿使命摇晃他父亲冰冷的身子，哭得歇斯底里，傻子笑了，父亲明明还在，只是睡着了。
傻子父亲的尸体是在他们家屋后的草垛发现的，尸体旁边有一瓶喝光了的农药。大家说，他个瘫子用两只手爬这么远，是不想死在家里，不想死在那张床上，不想让他的女人睹物思人。就在前一天晚上，傻子木讷老实的父亲第一次和他的女人说起情话，娃他娘，你这两年吃苦了。结婚前，说好了要让你过好日子的，我食言了。这辈子能遇到你，真好。
傻子的母亲心里甜甜的，嘴上却是嗔骂了一句，别扰着我干活，我这一天累死了活的，没闲工夫跟你扯这些没用的废话。傻子的父亲注视着女人，你还是跟我第一次见你时这么好看哩，要不是我腿残废了，你也不至于每天灰头土脸的，连瓶雪花膏都舍不得买。我当时要是直接摔死了就好了，既不拖累你，你和孩子也能得到一笔赔偿金。
女人连忙“呸”了几声，说什么胡话呢？你是天天躺着没事干，净想这些有的没的，你要是真死了，你让我和孩子咋办？你赶紧睡觉，我手上的活还得抓紧干完，明天交货呢，你叨叨个没完，是想我今晚熬通宵了？傻子的父亲咧嘴笑道，睡了，睡了，老婆，谢谢你！女人心想，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向来都是叫自己名字或者是娃他娘，这突然时髦了起来，叫起“老婆”，真够肉麻的。夜静悄悄，她加快了针线速度，眼角滢出了泪花，这臭瘫子，死瘫子……
一晃，傻子四十岁。他的母亲病倒了，去了大医院，不是大问题，有钱就能治好，可是她没钱。村里的诊所挂了几天吊水，她强撑着精神烙了好多好多的饼子，烙完了，人就起不来了。村里人帮她送到县里住院，当天晚上她拉着傻子的手，娘想回家。傻子背着她走了几十里路，傻子不累，他背上的母亲因为常年劳累，身子轻得让人感觉不到重量。但傻子害怕走夜路，他的母亲时不时有气无力地在他耳边说，我儿不怕，有娘在呢。
母子两回到家天色已放亮，傻子的母亲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还是家里舒服。傻子说饿了，女人指向灶台，那里有饼子，你拿着吃吧。傻子拿了两块饼子，自己吃一块，另一块给母亲。拿完饼子踅回来，他的母亲已经死了，傻子把饼放到女人的床头，想着她醒了就能吃到。屋外响起了鞭炮声，傻子缸里舀了一碗水，于是一口水一口饼子的吃了起来，他坐在屋外欣赏零星的烟花，烟花真美，只是他也不知道大家在庆祝个啥。
02.小傻子
傻子没娘以后，他就成了村里的“游魂野鬼”，白天捧个破碗，游到哪家吃哪家的饭。晚上睡不着庄子里、田地里、芦苇地、沟渠边哪都能有他的影子。村里人可怜他，给他口饭吃，让他饿不死。村里人也恨他，晚回家的人、半夜上厕所的或者偷鸡摸狗的，要是撞到他，都能被他吓个半死。
傻子就这样成了村里那个既可怜又可恨的存在。每一年冬天，村里人只要两天没见傻子的身影，都会有人特意去他家瞧上一眼，看看他有没有被冻死。年复一年，傻子倔强地又活了十年。在傻子五十岁这一年，村里人发现有四五天没见到傻子了，去他家里找了也没有，村头村尾也没有，大家纷纷猜测他到底去了哪儿，他究竟是死是活。就在大家的话题即将回归张寡妇偷人、李老汉打婆娘时，傻子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他的怀里还多了个冻得发抖，嘤嘤哭泣的女婴。
包裹女婴的花包被潮潮的，里面有张皱巴巴的一百元钱和写着出生年月的字条。村里人对于这种重男轻女的遗弃早已见怪不怪，他们奇怪的是傻子在哪个村捡的孩子，傻子捡了孩子难不成要自己留着养？于是有人嘲笑傻子，傻子要当爹了？傻子，你知道你在干嘛不，你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个闺女？你把孩子丢了吧，没人要的赔钱货你当个宝还给抱回来？……傻子冲嘲笑他和孩子的人吼，越吼他们显得越开心，他们一会指指点点傻子，一会指指点点孩子，傻子一边把孩子抱得紧紧的，一边抄起树枝去追打那些嘲笑他们的人。
有好心的小媳妇和老太太心疼孩子，她们把孩子带回家换上干净的包被，喂上热乎乎的奶水，小婴儿吃饱喝足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就睡着了。傻子乐了，他对孩子笑笑，对好心的妇人们笑笑。妇人们说，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你一个傻子怎么可能养得了一个孩子，你把孩子留下，我们寻个好人家给送了吧？不能糟践了一条命！
傻子直是摇头，他一把夺过孩子，奔回了家。第二天，他又把孩子送过来，又抱回家，又送过来，王家嫌他烦了，他就去赵家，赵家不待见他了，他又去骚扰马家……一抱一送，各家烦完，转眼间孩子竟然奇迹般的长大了。
孩子一直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她小傻子。小傻子并不傻，很机灵也很懂事，五岁的时候，她就会帮傻子爸收拾屋子，洗衣服还有做饭。她很乖，村里人给的好吃的，她总舍不得吃，总要带回家留给爸爸；到了换季，她会去给自己和傻子爸讨一些别人不要的旧衣服穿，她总是把自己和爸爸打扮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尽管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苦，但是父女两相依为命的时光却是很甜，他们的脸上时刻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03.傻子的后半生
小傻子七岁那年摔了一跤，鼻子流了好多血，村里人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白血病，如果治疗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钱。小傻子偷偷抹了把眼泪，拉了拉傻子的衣角，爸，咱们回家吧，我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不流鼻血了吗？傻子看着女儿憔悴的小脸，仿佛看到了母亲将死的模样。他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怪喊怪叫，他拽着小傻子满医院的走，逢穿白衣服的他就跪下，他磕头，他痛哭……可是，他没有钱！
小傻子临走前，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她笑着告诉爸爸，要是想她一次，就拿出一件她的衣服看看，她有十二件衣服（虽然没有一件是新衣服，虽然都是捡的旧衣服，但她都洗干净了，也很珍惜），一个月看一件，一年都不重样呢。她又说，等她走了，她要穿那件红裙子，她要美美地去找她的奶奶和爷爷（傻子的父母）。她还整理好爸爸的衣服，她一遍又一遍的教她的傻子爸，夏天了穿哪个、秋天了穿哪个、冬天了穿哪个……立春那天，小傻子早已卧床不起，本就瘦弱的她只剩下皮包骨头，她痛苦不堪，呕吐疼痛来回打滚。
傻子急了，他片刻不停跑到县里医院，他去找穿白衣服的，他要救他女儿，可是……等他失望而归到家，小傻子在极度痛苦中已断了气。傻子父亲跟母亲的坟旁从此多了一个小坟，那是小傻子的，傻子再一次成了“游魂野鬼”。
又一年冬天，村里人又一次几天没有见到傻子，他们去他家里找了也没有，村头村尾也没有，大家又一次猜测他到底去了哪儿，他究竟是死是活。就在大家的话题再次即将回归张寡妇偷人、李老汉打婆娘时，傻子依旧没有回来，于是人们都以为傻子是死了。春天将近，傻子突然又出现了，他回了趟家，收拾了小傻子的衣物，又消失了。
等到人们再发现傻子时，傻子已经走了。他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或者是伤心死的，没有人知道。他死在了他父母和他女儿的坟前，他走得很安详，脸上一点痛苦都没有。或许在他最后那一刻，他一定是“幸福”的，他一定和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女儿，一家人坐在没有风雨的小屋子里，美美的吃着饭，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在那一刻，他的父亲没有瘫、他的母亲和他的女儿也都没有病、他自己也没有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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