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河 记忆

文图/曲维新

在51年后的今天,静静的梳理着自己的思路,写下这篇略带漫长的文字,对我而言,这段亲历的人生,包含着太多太多的东西,这也是我一定想把它写出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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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70年的元旦新年,是我在乡下度过的第1个新年,和过去的那种新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一转眼,从城市来到了农村,而且是北部的山区,又是一个冬日,就算有新鲜感,看到的也都是荒凉。

唯一能感受到生命颜色的是,对面山坡上山顶上,那些绿油油的松。

对母亲而言,这样一次搬迁,她内心有太多的不舍和纠结,尤其是元旦过后,从青年点请假回来的二姐也要回去,曾经还算是热闹的一大家子,咱也就剩下父母和我,一家三口。

当然这也是人生必须要经过的一些路,人总是要长大要离开,总是会面临着分别,这是生活带给所有人同样的感觉,这个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北部山区,第一次看到,完全不一样的北部农村。

少年人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新鲜感,不会有厌倦的情绪,也不能理解大人们的情怀和愁绪。

房东家的两条狗,和我建立了无比亲密的关系,几乎形影不离,你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一前一后的跑到我们的屋子里,趴在我的炕沿下。

只要我走出这个院子,它们必定一前一后地绕着我。

从最初来到的时的那种陌生,很快就让我有了融入感,除了水土不服带来的不适,我觉得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不让我喜欢的。

第一次看到那么高的山,第一次看到沟沟壑壑,第一次看到山上的残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白色的光,第一次看到松树郁郁葱葱的景象。

好像这很多第一次,都是命里注定,都让我喜欢不已。

在后来人生的路上,我内心深处很多依恋的情结,其中太多就是对这片山水土地的。

02

冬天因为天气比较冷,出门的机会不多,最多在院子里转一转,逗逗狗,逗逗猪,只有房东大伯家的那两只大公鸡,让我望而生畏,因为这两个家伙对我好像不太友好,每次看到我都做出攻击的姿势,好歹有两条狗为我打了很多的麻烦。

要说一个细节是这样的,我们从城市搬过来的时候,还搬过来了一只小花猫。这只小花猫是我二哥早晨去公园晨练的时候捡到的。按照现在的说法,应当是属于那种叫三花猫,捡来的时候还没有巴掌大,后来我们就把它养着,要来乡下了,我就把它带来了。这小猫好像没有任何不适应的,尤其是和房东大伯家的两条狗,玩得不亦乐乎。

不出门的时候,我就会经常跑到房东大伯的屋子里,房子的格局和我们是一样的,只不过里面多了一间。大伯他们一家住的这间屋子,被房东大妈收拾的很利索干净,在火炕对面靠墙的那一面,有一个长长的躺柜,这种躺柜应当是北方农村多见,所以叫它躺柜,是因为其实它更像一个就是长条的大木箱子,和正常的柜子的开门方式不一样,有一个开门在上面。

因为我们来的时候没有带什么家具,基本都留给我的两个哥哥,房东大伯家还有一个闲置的躺柜,就卖给我们了。

虽然看起来笨重,但是这东西的实用性是没得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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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大伯家的躺柜上面,有一台座钟,那会儿好像在东北经常可以见到的这种座钟,是需要拧紧发条上弦机械式的,并且会准时报时,里面的钟锤,会敲打钢条,发出悠悠的声音。

我们家也带来了一台,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家那个是挂钟,那更有历史,那是我父母结婚的时候,作为陪嫁我外公送的。后来这台挂钟,被我拆得七零八落。

在那个躺柜上,还有一对帽筒,青瓷花的那种,看样子是有年限的,这对帽筒里面,插着很多漂亮的羽毛,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山上野鸡的翎羽。

墙上再就是挂着四五个相框,里面镶满了很多照片,当然那个时代没有什么彩色的,都是黑白的,很多照片因为时间的关系,都已经泛黄,甚至不很清晰。

这些照片基本都是以房东大伯为,而且多是军旅照,从照片上可以知道房东单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照片里那些都是他和他的战友,有的是在朝鲜战场,也有是回国之后。

03

在大伯家的躺柜的一侧,放着一杆枪,这个枪叫乌铳,是一种火药枪,专门用来打猎的。这杆枪看起来很沉重,枪托不知用了多少年,翻着一种青灰色的油光,我印象最深的是这杆枪的枪筒很长,当时这杆枪是比我高的。

房东大伯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在朝鲜战场九死一生,却基本没受什么伤,我看过他的立功奖章,有三枚,都是铜质奖章。大伯小心翼翼的打开他的布包包,把三枚奖章一一拿在手里,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奖章有一些磨损,很多地方露出了铜色。

还有一样东西让我记忆深刻,那就是一枚用炮弹皮刻出来的和平鸽,虽然做工不那么精细,但是那只鸽子嘴里含着橄榄枝,倒是非常栩栩如生。

那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时代,所以我最喜欢的就是听房东大伯给我讲他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故事,大大小小的故事,他给我讲了十几个,大伯讲话是慢条斯理的,夹杂着浓厚的北方方言,每当讲述这些故事或者叫往事的时候,我觉得大伯好像都沉浸在里面,眼睛里放出一种不一样的光泽。

他和我讲到过他们怎么衣着单薄的,在朝鲜零下40度的战场上,和美韩联军作战,讲到怎么打到三八线,讲到他的战友是如何倒下的,讲到美国人在战场上的优劣。

每当大伯给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我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种光芒。大伯是1951年入朝参战的,1953年底回国。回国之后,他原本有机会留在县里的某个部门,但是,大伯眷恋这片土地,眷恋家人,选择了回到故乡。

墙上的荣转军人的奖状,那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作为大伯的历史见证,当然,还有那一枚枚奖章,都是一段血与火岁月的见证。

说着这些往事,大伯会很亢奋激动,带着浓厚庄河方言的声音,低沉的唱着: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当时的荣转军人,好像是有点抚慰金的,不过少的可怜。

我记得有一次大伯和父亲喝酒,父亲问他:从朝鲜回来后,为何不选择去县里,大伯一声长叹:兄弟啊,故土难离。说着他指了指老屋:这房子是我爷爷当年闯关东走到这里留下的,我爹在这里一辈子从生到死,我的兄弟姐妹都在这边。大都走了,就剩下一个嫁到几十里外的妹子,老坟都在这里,逢年过节我总得去给他们送点香火啊。

04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整理这些往事的时候,我深知能清晰的记得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大伯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老眼泛着泪花。

大伯家的二哥,总是蜷缩在炕角,似乎不愿意说话。但是,会浅浅的笑着。我总觉得这个二哥哪里不对劲。母亲私下告诉我,二哥有病,身体不好,到底是什么病,母亲没有细说。

终于有一天,我亲眼目睹了二哥的发病,我正坐在房东大伯的炕上听他说和美国鬼子干仗的故事,突然炕角的二哥嘶吼的一声,然后泛着白眼,仰面倒在炕上,四肢抽搐。

房东大伯马上起身,在被垛下方摸出一个东西,他过去一边喊着二哥的乳名,一边把他的嘴巴用力的掰开,把这个东西塞进二哥的口中。一切发生得非常快,我吓得直接跳到了地上。

几分钟后,在大伯和大妈的呼唤声中,二哥停止了抽搐,渐渐缓了过来,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我看到这是一块胶皮,是车外带那种常见的胶皮。而倒在炕上的二哥,周身大汗淋漓,面色苍白,看得出来这种病非常厉害。

二哥患的是癫痫,一种非常难以治愈的疾病。少年的时候,据说二哥不是这样,因为一场意外的感冒发烧,引出了脑膜炎,没有及时治愈,出现了这个病灶,据说二十岁之前,二哥基本不发病,而过了二十之后,发病的次数渐渐频繁。

那个时代没有什么好的医疗资源和治疗手段,为了给二哥治病,大伯甚至带着他去沈阳等地,但结果是收效甚微。

大妈一个人在灶间默默地抹着眼泪。大伯把那杆老旱烟抽了一袋又一袋,母亲陪着房东大妈流泪,然后劝他们:等你兄弟回来问问他们医院有没有能治的医生。

晚上父亲回来的吃饭的时候,母亲和他说房东二哥的事情,父亲说:现在都在建院,根本不能开诊。至少得一年后。然后父亲对房东大伯说:大哥,医院建好了,你带着孩子过去,我给你找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

说这些往事的时候,我觉得身边的残忍真的很多,我们借住在房东大伯家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目睹了二哥一次次的发病。目睹了房东大伯大妈的绝望和无助,也亲眼看着病魔把身材挺魁梧的二哥折磨的不成其形。

05

五十一年前,我们刚到农村落脚的这个村子,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光里,一直让我难以释怀,那里,今天还有着我当时借住的时候上镇子的小学结识的同学伙伴,至今还有联系。

一个电话给我:家里杀猪了来吃猪肉吧。一个电话给我:家里扣了两个蔬菜棚,蔬菜长得好。

不管能不能去,总是会让我内心充满着温暖和感激。他们都是普通的人,和我一样,匆忙走过这人生,有的人很早就结束了这段行程,永远长眠在那片山水之中,有的人一生劳作,默默承受,寡语鲜言,却充满着朴实。

一转眼,1970年的春天来了。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生肖年,这一年,我12岁了。

山区的春天来得有些迟,但是,一旦要来就会铺天盖地的生机盎然。鸡冠山山坡上的残雪融化了,吃水的那条山溪解封了,清澈的溪水沿山涧哗哗一路流过。

很多年后,我读到了那首诗:

我愿意是急流

是山里的小河

在崎岖的路上

在岩石上流过……

镇子上(当时叫公社)的小学校寒假结束了,要开学了,猫了一个冬天的我,要去上学了。

这是当时蓉花山公社的中心小学,当时的名字是:双红小学,这名字无疑是拜那个岁月所赐。

从我家借住的韩屯到学校,大约不到三公里的路。

我清晰的记得,当时蓉花山公社的基本格局。自东向西北,一条砂石路穿镇子而过,路的两边分布着粮库,小学校,中心供销社,地区医院,还有一座有规模的巢丝厂。镇子的西北面,当时的庄河第八中学就在那里,一条河,一座桥,桥是那种俗称为水中桥,枯水的时候,桥上面行人走车没问题,一旦出现大洪水,基本就不能来往了。这种简陋的,青石花岗岩铺就的桥,当时很普遍。

过了,青石水中桥,对面一个原来是农机站的院子,被父亲医院搬迁临时征用,就在那个院子里,诞生了一座制药厂,这都是后话。当时,主要是生产注射用的葡萄糖注射液,以及蒸馏水。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自给自足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作者简介

曲维新:当年姚沟医院子弟,现已退休,62岁,居住在大连市内。

来源:闲散之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天南地北庄河人”(ID:TNDB-zhuanghe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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