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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转账可能存在一定风险”,10月7日下午,郑南的支付宝弹出一条文字提示。

郑南将手机屏幕,转向身边的两名小鹰找房业务员。

“这是怎么回事?”郑南问两人。她正准备把4.5万的房租,一次性转账给小鹰找房的公司账户,她看中了这套梅林关附近的小区房,这是租房1年要交付的全部金额。

“可能是你的支付宝风险识别指数太高了”,两个业务员应声。

随后,郑南未作犹豫,分5笔把钱转到了小鹰找房的企业账户。4.5万,是她半年的工资,实际上她手头没有这么多钱,一部分钱来自信用卡套现。

郑南不知道,在她转账的时候,小鹰找房深圳公司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业主和租客。

9月底,小鹰找房的危机已然显露。与小鹰签订了委托管理合同的业主们,未能如期收到当月的房租。

不过,等郑南醒悟过来,已经是1周以后了。

怀孕后,花了7.6万租房

相比之下,袁磊还算警觉。9月中旬,他通过小区物业,联系上所住房子的业主。

搬家不到3个月,袁磊有些担心了。长租公寓爆雷的新闻接连出现,当初租这套房子给他们的小鹰找房业务员,早已经从公司离职。妻子冯夕怀孕5个月了,一旦出事经不起折腾,他要先跟房东打好招呼,到时候还有协商的余地。

租到这套位于梅林片区的三居室,俩人一次性支付了7.66万的年租金,这相当于冯夕1年的工资。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他们跟父母借了一部分。

这样算下来,房子每月租金是5600多元,比市场价低了几百块,当时他们并未多想,“毕竟要付1年的房租,便宜几百感觉也正常”。

后来俩人知道,小鹰找房每月要支付给这套房的业主,大约7600元的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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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原本租在宝安一间二三十平方米的小公寓里。冯夕的公司在福田,上班要花一个多小时,孕妇挤早高峰实在辛苦。

孩子将要出生,父母也要过来照顾,两人决定在福田租个大房子,离公司近,宽敞,也要稳定一些,“至少3年内别搬家”。

考虑到要居住几年,两人想找到能跟业主直接签约的房子。但一番找下来,他们发现并不容易,“无论是最常用的那些房产APP、租房APP,还是知乎、豆瓣,闲鱼这些平台”,你找到最后,发现跟你对接的,还是某个长租平台的业务员”。

二人感觉,除了农民房,似乎已经很难找到能跟业主直接签约的房子,除了小鹰,他们还接触过乐居长租平台。福田刑侦在半个月前,已经对深圳乐居立案侦查。

小鹰公寓的业务员,不断地向二人强调着平台的实力与可信赖度。“跟我们说母公司三彩集团就要在美国上市了”,6月30日,两人签了这套房子。7.66万租金,是通过“母公司”的租房APP——“三彩家”支付的。

袁磊的担忧很快应验了,10月9日从老家回到深圳,他就收到了房东的信息,“小鹰可能出事了”。

10月9日得知这个消息的,还有许文园和男友。他们刚回到深圳不久,住在楼下的房东敲了门。

知道平台出事后,双方交换了彼此的合同,马上发现了房租的差距,许文园也是通过三彩家APP,付给小鹰找房平台3万左右的年租,月租算下来为2520元,这比市场价大约低了300元。而小鹰每月要付给业主租金,是3450元。

母公司三彩集团,正规靠谱”这套话术,小鹰找房业务员也同样讲给了许文园。今年5月准备签合同之前,许文园提出希望签约时业主也能在场。业务员一口回绝了他们,“房东不可能过来”。

同一套房源,小鹰找房高价收入,低价租出。

小鹰找房深圳公司,全称为深圳小鹰房屋租赁有限公司,成立于去年9月。今年9月10日至9月30日,小鹰找房深圳公司,还在九江、石家庄、郑州等10个城市陆续注册了分公司。

据企查查显示,深圳小鹰房屋租赁有限公司,由陕西小鹰投资管理有限公司100%持股,这两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均为高向东。从股权结构上,未能看出三彩集团与两家公司的关联度。

不过,高向东与三彩集团实控人文宁,都先后担任过西安小鹰互联网金融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小鹰互联网金融)的法人及实控人。小鹰互联网金融的股东——深圳宝匙财富金融服务有限公司,作为一家P2P,名下却有“小鹰找房”的商标专利,且文宁也担任过深圳宝匙的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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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派出所办事窗口的相关指引。

实际上,小鹰的模式,与近几个月其他城市的爆雷的长租公寓并无区别——从业主手中高价收房,按月给付租金;然后低价租给租客,一次性收取一年租金。

有人将这种经营模式比喻为“租房行业P2P”,对长租公寓平台来说,“高收低租”模式本就是赔本买卖,一旦资金链断裂,平台跑路,只剩下付清整年房租的租客,和还没收齐租金的业主。

在深圳经营的乐居、爱租、寓意、美居等多家长租公寓平台,模式与小鹰相差无几,均在近段时间相继爆雷。其中深圳乐居今年3月才注册成立,9月底便关门跑路。

大势所趋?还是一地鸡毛?

10月10日,许文园和男友,匆匆赶到了位于阳光科创中心22层的小鹰深圳总部,门口乌泱泱地站了一群租客和业主,除了扫码加微信群,俩人问不出任何东西。

南山派出所,因长租公寓爆雷,排队报案的人群。

来到最近的南山派出所,工作人员告诉他们,现在小鹰的租客和业主只能登记信息,进行备案。因为小鹰公司目前还在经营状态,未能构成立案条件。

临近中午的时候,许文园和拥挤在小鹰公司门口的其他人,等到了南山派出所的一个负责人,他给了大家一个简要答复:

“说是公安刑侦,和住建部门已经启动了联合调查,调查时间为2到3周,在这个时间段内,会给我们出一个处理方案”。

郑南交钱后的第7天,也就是10月14日,才发现小鹰找房出了问题。 在此之前,她未关注过长租公寓爆雷的任何新闻。“但凡多留个心眼,都不会到了这时候还被骗”。

14日,郑南发现房子里洗衣机漏水,她把电话打给了业务员。没料到电话那头说,“你去小鹰总部解约一下吧,公司不做了”。

她察觉自己受了骗,满肚子火气问业务员在哪儿,对方告诉她“正在搞劳动仲裁”。

她不敢耽搁,立马赶到了阳光科创中心22层,小鹰公司的门口由保安把守,业主和租客得按排号进门咨询。她排了个号,在1000以后,随即就放弃了进门的打算,“前面还排了六七百人”。

10月18号下午,老陈和林琳、高文雯,在22层排了许久的队后,终于有机会进门与小鹰工作人员对话。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能看到一名男子与三人围坐沟通。四人头顶上方,悬挂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企业标语。

十几分钟后,走出来的三人难掩失望之色,“啥有用的都没有,让我们等待25号之前的处理方案,说他们公司账号被监管部门冻结了,股东也被限制出国了,他自己的工资也有好几个月没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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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鹰公司楼上的闲置办公空间,作为临时接待场地。墙面上贴了50多张A4纸,罗列着2000多名租客、业主的相关信息。

今年1月份,老陈将自己在深圳北站附近的一套房子,委托给链家地产出租。最后链家业务员给他找的“租客”,就是小鹰平台。

看着老陈有些犹豫,业务员们开始讲起了趋势,“跟我说这是大势所趋,将来租房市场,都会走向这种承包式的平台型租赁,未来不会有房东和租客直接签约了”。 老陈想到知名房企 都出了长租公寓平台 ,感觉业务员们的话似乎也对。

小鹰业务员承诺每月付给老陈6500元的租金,很快双方签订了资产委托管理服务合同。许文园所住房子的业主,与小鹰签订的,同样是资产委托管理服务合同。

4个月后,老陈的这套房子,才租给了林琳、高文雯,女孩们一次性向小鹰支付了大约5万的年租,算下来月租4300元。

“房东赶我走,我该怎么办?”

一条视频流传在租客和业主群里——一名中年女性跪在小鹰公司的门前,她讲述的经历与其他租客差不多,借钱向小鹰平台付了1年的房租,住了3个月,因为平台未及时支付业主的9月租金,她和患有轻微自闭症的儿子,被业主赶了出来,“谁能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各区住建部门针对已爆雷的长租平台,对物业下发了相关通知:不得配合业主,换锁,停水停电。

但租客和业主的矛盾很难避免。

深圳乐居的租客肖明,租住在皇岗口岸附近的一个小区内,和他租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几名乐居租客,近一段时间遭遇了业主停水、停电,换锁等暴力驱赶。“有些业主可能觉得,把租客赶走重新招租,这是最低成本的止损”。

“我们小区物业也很聪明,业主要来换锁,停水停电,物业电话通知租客后,配合业主。租客回来要撬锁,恢复水电,物业再配合租客。反正谁也不得罪。但这样下去,肯定也不是办法。”

肖明9月30日得知了乐居跑路的消息,当天下午他在派出所报案时,工作人员告诉他,立案调查取证要一到两个月,乐居总部在四川,跨省侦查可能更久

肖明提供了一份由租客、业主自发完成的乐居(深圳)公寓涉案金额统计表,在列入的500多套房源中,年租金在数万元到11万不等,总数额超过3200万元。

“这里面龙华和龙岗的房子,差不多都是9月份才租出去,很多业主连一个月的租金都没收到,双方损失都很大。”

小鹰公司临时接待场地内,租客登记信息。

不少人也尝试着咨询律师。

郑南从律师那儿得到的答案是,“我和小鹰签订的这个合同是生效的,无论业主跟小鹰解约也好,不解约也好,都不影响我合同的效力。”

林琳、高文雯也问过律师。律师告诉她们,小鹰平台与老陈签的这份 委托管理合同,存在一定的法律争议,“如果按照正常的委托代理模式,租客应该跟业主签合同,最后加盖小鹰公司的公章。”

小鹰临时接待场地内,除了业主和租客,还有社区工作人员与法律援助律师。

在大家看来,无论是立案侦查,还是走法律途径,都意味着时间漫长,追回实际损失的希望也不大。

根据媒体报道,西安的长租公寓爆雷后,租客起诉赢得了官司。追讨损失时,已经找不到长租公寓的相关责任人,还是无法追回损失。

不少业主或者租客,都倾向于跟对方协商出一个新的解决方案。

肖明和所租房子的业主,签了一个“损失共担,赔偿共分”的纸质协议。

许文园和男友,也跟业主达成了约定,“从12月份,我们按新约定的租金,按月付给他房租,这样一共损失了1万出头,还可以接受。”

袁磊和冯夕,也准备跟房东私下协商出一个共担损失的方案。俩人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我们两家老人都在农村,一年的收入也就2万多。这种损失在他们眼里,不可想象。”

郑南还未联系上房子的业主,她决定,既然租赁合同依然生效,无论如何她都要继续住下去。

相比之下,林琳、高文雯幸运许多。老陈承诺她们,即便追不回损失,她们也可以一直住到租约期满,无需再另付费用。

实际上,大家对追回损失,已不抱多大的希望。

“以后租房子,只能找那种按月付的,即便被骗了,损失也少一些。”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采用化名。

文/黄小邪

本文由深圳微时光原创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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