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站综艺《说唱新世代》看了开始的两期就没追下去,不是节目不好看,是综艺实在太吞时间。又拾起来是因为看到一条朋友圈,一位中年资深乐迷转发了GM仙的《道斗道》,赞说原版比节目里的改编更厉害。然后话锋一转点了隔壁“乐夏”,大意是身价暴涨的摇滚明星们怕要被B站的黑怕(hip-hop)们秒成渣。

马上点开看,25强突围赛,GM仙一首《掌斗剑》唱得好精彩。风格算是国风,不过比“国风”歌单里的普通货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近年国风盛行,十首里九首半是堆砌。绝大多数“国风歌”都迈不过两道门槛。最次一等的用民乐元素和半文半白的词改装流行音乐,搞出一个洋泾浜的空壳子。好一点的用声腔和旋律,改造到了身体骨架,但还是绊倒在歌词的门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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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仙

《掌斗剑》和原版《道斗道》是一套曲牌的两支歌,绘的都是场面。《道斗道》鬼气森森,显见是一出武戏,俩道士斗法的画面犹在眼前。GM仙是个说书人,凭一张嘴皮子给观众交代环境,见招拆招,点几句人物心理,再喝一两声法师号令。这歌有民间奇谈、都市传说的味道,嘴滑滑到希特勒,再拉回僵尸群是卖个乖,请斗战胜佛、十八罗汉助阵就图个吹牛皮的痛快,民间艺人要这么吹可以连唱三天三夜。但在现场,GM仙一首歌两分钟,虽然《掌斗剑》内容的鲜活程度比原版缩水,还是筋骨俱全,活灵活现。

接着刷,发现还有不错的东西。《说唱新世代》的优秀选手大概分三种:第一种是技术型,以海选阶段就非常出挑的那奇沃夫为代表,语感、音乐性、舞台表现、个人魅力皆突出。他出场的某些时刻,很像高中生在幼儿园打比赛。“地下八英里”英雄姜云升身上也有hip-hop的原始魅力,纯粹,狠辣,有沉淀,有光芒。第二种以GM仙为代表,年纪不小,专业程度高,已经树立自己的独特风格,知道要走哪条路。第三种的代表是于贞、Subs、懒惰,会讲故事,音乐性强,有偶像潜质。就此出道的话,可以轻易摘掉rapper的标签,从小众走向大众。

想起来还有第四类,代表是生番和陈近南。谐星角色,音乐比较普通,个性鲜明讨喜,属于综艺比舞台好看,人比歌可爱的。

一般来讲,歌的生命比爆红的周期长,留歌比留名更光荣。快消时代,能留下歌是一档综艺最了不起的成绩(之一)。《掌斗剑》算是留下了,除此之外,于贞的《粒子们》和那奇沃夫的《Wolf Gang》也很靓丽。可惜的是那奇沃夫干掉了于贞,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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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贞

打掉她的那奇沃夫,从来不懂改变风格去迎合比赛,匪帮、兄弟、斗狠一条道走到黑。可是没关系,他是老天爷赏饭吃,随手采摘的无意义语词也甩掉很多人苦熬的歌词几条街。Punchline、flow、beats、舞台表现,《Wolf Gang》几无瑕疵。那奇沃夫和于贞刚好是彼此的反面,一个人歌高度统一,一个台上台下极度反差。

虽然跟其它音乐类型比起来,hip-hop的评价指标更加明确,通过马思唯细致的专业点评,门外汉观众也能大致知道框架。但它终究是艺术,技术可以通过勤谨磨练,天赋和灵感就很难了。国内真正的现场型rapper很少,我指的不是battle型。Battle厉害的不一定有出色的音乐创作能力,就像有的rapper写词和即兴一流,一出口却味同嚼蜡,还不如诗朗诵。说了那么久打破普通话的发音桎梏,创造个人的、完全融进节奏和flow里的rap,做到者仍然非常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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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奇沃夫

下周继续25进13晋级赛,应该会追下去。虽然捧一踩一不好,还是忍不住拿“新世代”观照刚刚收官的“乐夏”。

去年的乐夏第一季开了新风,为全国音乐节阵容洗了场牌。今年第二季,节目的知名度已经打开,上过节目的选手不仅更大规模地占领了音乐节阵容,商业价值和维度也节节高,但节目变得不那么好看了。不是因为参赛乐队和制作不够好,是它背负的包袱有点重,牵扯的利益有点多。大佬分瓜排排坐,第一期就猜到了冠军归属。

既是比赛,又能大约猜到谁的戏份多,谁是来陪跑,乐趣先就减了一半。

乐夏的身上,“精致成人世界”的味道也越来越重了。因为来的基本是成名乐队,大家对综艺、成名、比赛的看法就比较欲说还休,带几分清高,几分渴望,反正没人想点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来了到底是想求啥,简直太不摇滚了。

还有一个,乐夏的京圈文化浓厚,台上台下彼此知根知底。捧也好,踩也好,都守着一套规矩在玩儿。每个都是角儿,都有前尘往事。真上台演了,演得好演得坏反而不重要了。它幽默的方式又急了点,抓住一条梗就用到烂,不顾赛制繁冗让“五条人”反复复活。效果就像恒源祥广告,确实塑造出“有诗意灵魂又入世成功的艺术家”典型,也把节目的其余部分衬得乏善可陈。

摇滚没老,很多摇滚音乐人老了。他们精神上或许依然年轻,却被灌注的太多意义搞老了。野孩子和超级斩对战一场,野孩子退出,超级斩挥泪。当时好多解读,有义正言辞说野孩子倚老卖老的,有赞颂他们坚持音乐理想的。说辞都很陈腐,为两支乐队的神采飞扬蒙了一层阴影。

当然,乐夏也有好多优点。它是一档精心制作的好节目,才值得鸡蛋里挑挑骨头。《说唱新世代》当然也有不足,但它好在没有乐夏的这些骨头,啃起来非常清新舒畅。节目口号“万物皆可说唱”,旨在让说唱连接生活,拓宽类型边界。价值取向上,它脱胎于B站文化,轻装上阵,鼓励选手要什么就直说。不管你要关注,要名利,要理解,要尊重,都不需要遮遮掩掩,如鲠在喉。

它的赛制清晰,虽复杂却不臃肿,适度包含运气的成分,比例适当就像人生。基地真人秀的设计让选手有大量时间同坐同卧,生出友谊,虚与委蛇的成分少,真心相待的成分高。选手的选择上,节目有意无意地排除了老江湖的rapper,尽量规避各厂牌之间盘根错杂的“恩怨”,一扫从前对说唱圈多门派之间的刻板印象。

因为出自B站,它打造的生态也首先需要符合B站的年轻特质。这里没有“倚老卖老”,没有历史负担。对选手来说,你从前是谁,取得过什么成绩不重要,派别、风格、新旧的符号意义也没人在乎。这样才好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