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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写于2006年)

为一名京剧演员,特别是作为梅兰芳先生的弟子,几十年来在舞台上摸爬滚打,反复研习梅派,如今虽已年逾花甲,却越来越感到学梅之难!同时也越来越感到与琴师合作向琴师学习的重要!

梅兰芳是京剧乃至中国戏曲史上的一座丰碑,梅派艺术是值得我们反复进行研究、探索、学习的一座宝库!

这里先说说自己学梅派唱腔的一些肤浅认识,以及向琴师请教的体会。

有人说梅派唱腔找不着特点,梅派是“没派”。我以为无“特点”的“没派”,恰恰正是梅派唱腔的大特点。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梅派唱腔的特点就在于此!乍一听,梅腔是老腔,但仔细品嚼,则发现唱法处理上有微妙的变化。如《大登殿》中“女儿言来听根源”和《捧印》中的“人受恩宠我添新坟”,同样是“二六”,但唱起来又决不相同。原因就在于人物和情绪不同,两句词意不一样,唱法上也就有了区别。

说到唱法就是更深地涉及到对流派的研究了。我们对不同的人物和他们在不同的境遇中的不同情绪研究之后,就要研究如何来表现了。对我们京剧演员来说,通过唱腔来表现是极为重要的。而不同的表现也正是不同流派的不同之处。

拿梅派来说有些唱腔乍听起来好像就是老唱法,是“官中“的普通唱法。例如:《穆桂英挂帅》中《捧印》一折,上场“慢板”头一句“小儿女探军情尚无音信”,如果不细听就是普通的唱法,但是听梅先生唱时又觉得很美,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在“女”字和“情”字的处理上,都加了上滑音和装饰音的处理,在字尾归韵时上扬并轻轻一甩。这样的唱法就好听就美了。

要认识并体会乃至掌握到这些细微之处的区别,需要我们向老师学习,需要我们自己潜心研究、琢磨,同时还有一点也是极为重要的,那就是需要我们向琴师请教。我曾经与之合作并求教过的琴师不少,比如徐兰沅老师以及李德山、黄天麟、韩恩华老师等。其中与之合作并向其学习时间最长,与之最有缘分的应该说是如今已经八十有三高龄,但仍精神矍铄的姜凤山老师。

我在1959年作为北京市戏曲学校首届毕业生被分配到梅兰芳剧团以后,就认识那时作为梅先生琴师的姜凤山先生了。当时,在梅先生不参加演出时,基本上是只换中间一个人,那就是把我换上去,其他老先生都不动。这中间不动的不仅是刘连荣、王少亭等前辈演员,当然也包括乐队,包括主要琴师姜凤山老师了。每次演出特别是到梅剧团后第一次演出的剧目,都要经过梅先生或是梅先生指定的老师给说戏,进行“归置”。在唱腔方面当然就是向姜先生学习,由姜先生来帮我进一步“归置”了。

当时还有一个使我有机会向姜先生请教的原因,是我借住在田鸿儒先生家――前门外大栅栏西杨茅胡同,和姜先生家所在的朱家胡同只隔一条胡同。直到今天他家的那座我曾经爬过无数次的小楼,仍然记忆犹新。在那里不论是《宇宙锋》还是《别姬》,姜先生把梅先生唱腔非常细致地、反复地、不厌其烦地给我说。姜先生对梅派唱腔实在是太熟悉了,哪儿有气口,哪儿的小腔有什么变化,哪儿的腔如何处理……姜老师都了如指掌。这就为我在梅派唱腔方面比在学校时打下了更为扎实的基础。同时姜先生还不时地把梅先生在不同时期,在唱腔上的不同处理和变化讲给我听。这更帮助我明白了这些处理和变化的道理,从而不盲目地学习。

后来北京市实验京剧团成立,和姜老师分开了。没有想到的是经过“文革”我们又都到了北京京剧团,恢复排演在北京市实验京剧团我主演的《海棠峪》时,操琴的竟然又是姜老师!后来因为各自工作岗位的变动,把我们又分开了。其间我换了不少位琴师,到了1990年终于有了一位合作愉快的固定的琴师――舒健。真是无巧不成书,舒健不仅是姜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还是姜先生的亲外孙!

1995年恢复梅兰芳剧团时,葆玖哥经过各方的努力,把我从北京京剧院三团要到了梅剧团。舒健自然而然地也就和我一起到了梅剧团,而这时梅剧团的主要琴师还是已然满头银发,仍然成天乐乐呵呵的姜先生。这样我们爷儿俩又一次合作,他们爷孙二人是第一次在一起共事。这次和以往真的不同,到他跟前学习的不再是我一个人,而是和舒健同时去求教。这种时候姜老师不仅要教我唱,还要指点舒健拉琴。这样我就多了一层学习的机会,从听姜老师指点拉琴,我也进一步感受到唱的劲头儿。这使我又想起姜老师曾经说的:“演员和琴师的关系,是鱼和水的关系。”琴师了解我们演员的演唱风格,了解我们的演唱特点,了解我们创作和演唱习惯,在琴师和演员之间形成一种默契。可以说琴师是我们的老师,又是最亲密的合作者。

戏曲、曲艺在演出中,琴师是跟着演员走的。好的琴师在演员变化时能随机应变地跟上去,托得严丝合缝,演员感到舒服之极,观众觉得精彩之极。姜老师幼年学花脸,青年改旦行,后来才专于操琴。他对演唱的“劲头”掌握极严,指法、弓法可以做到随心而动,托腔“给劲”,能帮助演员扬长避短,使演唱与伴奏溶为一体。相反,琴拉得“撤劲”或“坠着”,演员的演唱就糟了!姜老师说得好:“一个小‘垫头儿’没使好,演员也张不开嘴!(指没法唱下去)”姜老师还常说:“琴师要会唱。”这确实是他的又一个特点,或说是长处,因为并非琴师都会唱。

直到如今,他老人家已经退居二线,梅剧团的主要琴师的位置,已由舒健接班,我还是经常地去登门求教。一些不会的戏,我去求教时,姜老师总是先给我唱一遍,同时录下音来,让我回家先学,大路子学会了,再给我细抠。像《彩楼配》、《双官诰》(《三娘教子》是其中的一折)这样的旦角练基本功的戏,我也是在姜老师那里补的课。

中央电视台让我录制“名段欣赏”,我更要去求教姜老师给我把关,可不能在电视上在那么多观众面前出丑啊。所以在关键时刻,我感到简直是离不开姜老师的。好在姜老师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仍然十分健旺,谈起戏来仍然滔滔不绝。他传授无私,他关心艺术的传承之心是恳切的。所以除了我之外,登门求教者络绎不绝,内中既有已成名的演员,也有年轻的梅派后学,更有喜好梅派的票友。正是在姜老师的帮助下,在不断学习的过程中,年过花甲的我,似乎明白了“没派”和梅派的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