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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虞灭虢,又作假途灭虢,出之《春秋左传》,原文如下——

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公曰:“是吾宝也。”对曰:“若得道于虞,犹外府也。”公曰:“宫之奇存焉。”对曰:“宫之奇为人也,懦而不能强谏。且少长于君,君昵之。虽谏,将不听。”乃使荀息假道于虞,曰:“冀不为道,入自颠柃,伐溟三门。冀之既病,则亦唯君故。今虢为不道,保于逆旅,以侵敝邑之南鄙。敢请假道,以请罪于虢”虞公许之,且请先伐虢。宫之奇谏,不听,遂起师。夏,晋里克、荀息帅师会虞师,伐虢,灭下阳。(以上僖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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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

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翫。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

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

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 。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

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听,许晋使。

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

八月甲午,晋侯围上阳,问于卜偃曰:“吾其济乎?”

对曰:“克之。”

公曰:“何时?”

对曰:“童谣曰:‘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鹑之贲贲,天策炖炖,火中成军,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鹑火中,必是时也。”

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从媵秦穆姬。而修虞祀,且归其职贡于王,故书曰:“晋人执虞公。”罪虞公,言易也。(以上僖公五年)

上面的文字翻译过来就是:晋国大夫荀息请求用屈地出产的良马和垂棘出产的美玉去向虞国借路,以便攻打虢国。晋献公说:“这些东西是我的宝物啊”荀息回答说:“如果能向虞国借到路,这些东西就像放在国外库房里一样。”晋献公说:“宫之奇还在虞国。”荀息回答说:“宫之奇为人懦弱,不能够坚决进谏。况且他从小同虞君一起长大,虞君阻他亲近。即使他进谏,虞君也不会听从。”于是,晋献公派荀息去虞国借路,说:“冀国无道,从颠柃入侵,攻打虞国溟邑的三面城门。冀国已经被削弱,这也是为了君王的缘故。现在虢国无道,在客舍里修筑堡垒,以侵袭敝国的南部边邑。我们敢请贵国借路,以便向虢国问罪。”虞公同意了,并且请求让自己先去讨伐虢国。宫之奇劝阻虞君,虞君不听,于是起兵伐虢。这年夏天,晋国大夫里克、荀息领兵会同虞军攻打虢国,灭掉了下阳。

晋献公再次向虞周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进谏说:“虢国是虞国的屏障。虢国灭亡了,虞国必定会跟着被灭掉。晋国的野心不可助长,对外敌不可忽视。借路给晋国一次就算是过分了,怎么可能有第二次?俗话说,‘面颊和牙床骨是相互依存的,失去了嘴唇牙齿就会受冻。’这话说的正是虞国和虢国的关系啊。”虞公说:“晋国是我们的同宗,怎么会谋害我们?”宫之奇回答说:“太伯和虞仲都是太王的儿子,太伯不从父命,因此没有继承周朝的王位。虢仲和虢叔都是王季的儿子,当过文王的执政大臣,对周王室立下过功勋,记载他们功绩的盟书在盟府里保存着,晋国将虢国都要灭掉,对虞国还能有什么爱惜?再说晋国爱虞国,这种爱比桓叔和庄伯的后人对晋国更亲近吗?桓叔和庄伯的后人有什么罪过,而晋献公把他们都杀掉了,不就是因为他感到他们是一种威胁吗?至亲的人因为恃宠而威胁到献公,而且还要把他们杀掉,何况一个国家对他的威胁呢?虞公说:“我的祭品丰盛洁净,神明一定会保佑我。”宫之奇说:“我听说过,鬼神不随便亲近哪个人,只保佑有德行的人。所以《周书》上说:‘上天对人不分亲疏,只帮助有德行的人。’还说:‘五谷祭品不算芳香,只有美德会芳香四溢。’《周书》上又说:‘人们的祭品没有什么不同,只有有美德的人的祭品神才会享用。’照《周书》这么说,君主没有德行,民众就不会和睦,神明也不会享用他的祭品。神明所依凭的,在于人的德行。如果晋国夺取了虞国,用他的美德向神明进献祭品,难道神明会不享用吗?”虞公没有听从宫之奇的劝告,答应了晋国使者借路的要求。宫之奇带领他的家族离开了虞国,并说:“虞国不能举行年终的腊祭了。这一次虞国就灭亡了,晋国用不着再发兵了。”

冬季的十二月初一,晋国灭掉了虢国。虢公丑逃到京师.晋军返回途中在虞国驻扎,趁机袭击了虞国,把它灭掉了。晋军抓住了虞公和大夫井伯,把他们作为晋献公女儿秦穆姬的陪嫁,但没有废除虞国的祭祀,并把虞国的贡物归于周王室。所以《春秋》中记载说“晋国人捉住了虞公。”这是归罪于虞公,并且说事情进行得很容易。

2

虢国是西周初期的重要诸侯封国。周武王灭商后,周文王的两个弟弟分别被封为虢国国君。虢仲(一说虢叔)封东虢(今河南荥阳县西汜水镇)。虢叔(一说虢仲)封西虢(今陕西宝鸡市东)。东虢国,公元前767年被郑国所灭。西虢国,初位于现陕西宝鸡附近,后随周平王东迁至今河南陕县东南,地跨黄河两岸,河北称为北虢,河南称为南虢,实为一国,于公元前655年被晋国所灭。原地留有一小虢,公元前687年被秦国所灭。

上文所说的北虢和南虢实为一虢,地跨黄河两岸,为虢仲的别支,北虢在今山西平陆,有下阳城;南虢在今河南三门峡,都上阳城。虞在晋南,虢在虞南。

大伯、虞仲是周始祖太王(古公亶父)的长子和次子。昭穆是古代宗庙制度,始祖的神位居中,其下则左昭右穆。昭位之子在穆位,穆位之子在昭位。昭穆相承,所以又说昭生穆,穆生昭。大伯、虞仲、王季俱为大王之子,都是大王之昭。虢仲、虢叔是虢的开国祖,王季的次子和三子,文王的弟弟。王季于周为昭,昭生穆,故虢仲、虢叔为王季之穆。

桓庄即桓叔与庄伯,这里指桓庄之族。庄伯是桓叔之子,桓叔是献公的曾祖,庄伯是献公的祖父。晋献公曾尽杀桓叔、庄伯的后代。庄公25年晋献公尽诛同族群公子。

晋献公吞并虢国和虞国的成功,要归功于他的心狠手毒:一方面以本国宝物作诱饵,诱敌手上钩;一方面六亲不认,不顾同宗亲情,唯利是图。于是,不惜以阴谋诡计骗取虞国信任,将两国逐个吞食。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晋献公实实在在地照这样去做了,并且得到了回报,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损失。

但是,攻城略地的成功,却以不顾礼义廉耻为代价,得到了实际利益和好处,却失去了人心和道义。对于重视民心和道义的人来说,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对于寡廉鲜耻的人来说,失去的无所谓,得到的才是实在的。人们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决定取舍的。

如此说来,对于寡廉鲜耻、心狠手毒之徒不应当以仁义道德之心去对待,最好是以强硬的态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虞国的灭亡,就灭在太相信同宗亲情,对不义之徒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对方跟自己是一类人,以一种近乎于农夫的心肠,去对待凶狠的毒蛇。如果说这也是一场悲剧的话,那这悲剧正是由自己推波助澜、助纣为虐而导致的。如果灭亡的结果是自己一时糊涂、认识不清,被披着羊皮的狼蒙蔽了,还可以寄予一点同情,然而有贤臣坦诚相谏,苦口婆心地开导,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执迷不悟,固执己见,则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一点同情。

曾经是作威作福的国君,一朝变成随他人之女陪嫁的奴隶,这种天上、地下的巨变,不能不使人感叹。这也应了那句老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历史是不应当忘记的,读史可以使人明鉴,使人清醒。即使弱小而无法与强暴抗衡,那么弱小者之间的彼此照应、鼓励、安慰、同病相怜、支持,也可以让人在风雨之中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正所谓唇齿相依,唇亡齿寒。

这些从惨痛的历史中总结出来的教训,完全可以说是千古不易的。就连平民百姓都懂得,听人劝得一半。欺人太甚的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即使无法奋起抗争,最起码是可以想法避开的。既不听劝,又不抗争,的确算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了。

3

虞公如此,虢公尤甚。虢国的开国之君是虢仲。周武王十三年封虢仲于虢。他知文善武,博古晓今,且体察民情。他同百姓一道,兴修水利,屯兵垦荒,开辟梯田,启工兴商,把虢国治理得繁荣富强。300年后,继位虢公的虢丑,独断专横,一向身居楼台宫阁,闻歌戏舞,从不刻苦学习,更不知民间疾苦。

周惠王十五年(公元前662年)秋七月,一道流星白光落至虢国莘原(现陕县东凡乡)。虢公问史官是何缘故,善于拍马逢迎的史官为取悦君主而编造说:“那道白光是先主的神灵自天而降,辅助虢国治理国家,保佑振兴百业,增强国势,征服其它国家。”

虢公听史官这么一说,非常高兴,便依照史官策划,派上万工匠在莘原建造社稷坛,坛上雕塑先主神相,并将先主在世时批阅过的卷宗摘录成册,供放在神相前的香案上,奉为至圣天书。从此,他对国家一切事务就不再动脑子了。一遇国家有事,他就到这里献物摆贡,烧香祷告,然后掀开“圣书”,看看上面怎么样说,便照样去做,“圣书”上没有写的事,就不再去办理了。

一天,管理土田的官吏向虢公启奏说:“咱们虢国的树太少了,应该把山山岭岭都栽上树,这样十几年后,虢国不仅有米粮川,还有花果山,水土不流失,黄河也变清了,将为子孙后代造福不浅。”

虢公听奏后,不知这样做对不对,便去求神拜书。一看,顿时大怒,痛斥土田官:“先主‘圣书’上明明说应把山岭开成梯田种粮,你却要栽树,为何反其道而行之?”

土田官据理争辩说:“先王在世时,连年兵荒马乱,粮食奇缺,兵民饥饿,当然应该屯田开荒种粮。现在粮食仓盈,先主之道已有欠缺之处,应当据实另定良策。”

善于拍马逢上的史官,在旁看到再次讨好虢公取得信任的良机已到,随即落井下石,“你亵渎神灵,背叛先王之道,可恶之极,罪该万死!”

虢公听史官这么一说,更加生气,便下令以“离经叛道”罪将土田官绑赴刑场砍头。土田官在临刑前留下遗言,劝虢公不要再迷信神灵,要集众人智慧,倾听多方面意见,据实治理国家,虢国才能兴旺发达。可惜,虢公全然不予理会。

从此,朝中再也没人敢向虢公提出新的见解了。

一天,镇守边防的武将禀报说:“晋国陈兵黄河北岸,演兵习武,图谋不轨,我国应加派重兵把守下阳才是。”

这等军情大事,虢公更无主见。他打开“圣书”一看,沉吟道:“圣书上并无派兵驻守下阳之言,我们怎好擅自妄为。”

武将说:“以前两国和好,自然无需重兵驻守,如今局势险恶,还应以恶抗恶。”

虢公还是摇摇头不予理睬。

此事传到东都洛阳,周惠王连连叹息说:“国之将兴,听命于人,国之将亡,听命于神,虢公受拘不合时宜之‘圣言’则事业毁,虢国亡矣。” 果然,两年后晋国就出兵占领了下阳关,在此紧急关头,虢公却逃到莘原先主社稷坛,求神拜书,寻找救国之策,突听杀声震天,晋兵已攻破虢都上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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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虢公丑仓皇之下,无奈奔周。(文:高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