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太苦,我们太闷,于是,笑成为人们寡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增色剂。

听几句俏皮话,看几个夸张动作,足够很多人咯吱咯吱笑上一阵儿,但有时甚至连当事人都分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处戳中了笑点。

从古罗马到现当代,从西欧到亚洲,从笑剧、喜剧到脱口秀,逗笑早已不止于日常琐碎的情绪交换,更是逐渐生长出不同形态的文化景观。

事实上,逗笑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儿。

《脱口秀大会》选手济济,为什么李雪琴、杨笠们可以出圈?为什么有人在台上铆足了劲儿逗笑,观众们却无动于衷?为什么一些看似平平无奇的话语却能引得满堂彩?

有时候,逗笑是一门“玄学”,难怪评委多次感慨李雪琴不可多得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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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剑桥大学古典学现象级学者玛丽比尔德在其力作《古罗马的笑》中,就抓住了“笑”这一生活中司空见惯但又往往会忽略的主题,梳理“笑”的历史源流及其映现的社会、政治、文化,结合理论与实践,全方位剖析“笑”里埋藏的深意。

除了享受开怀一笑的片刻轻松,亦要反思其中折射的社会问题。

你真的听懂杨笠的段子了吗?

笑剧的全部意义便是让人们发笑,而且它是一种模仿性极强的戏剧体裁。

笑剧、喜剧、脱口秀,这类演艺形态通常被视为娱乐消遣的手段,“笑一笑就过”成为吃瓜群众的常见姿态。然而,那些看似肤浅无营养的逗趣内容,绝非没有深度的挑逗,相反,举重若轻的话语之下,往往载乘着深邃的文化意涵。

玛丽·比尔德在《古罗马的笑》中就指出:

就笑的问题而言,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都要处理这两种显然互相抵触的观点;一方面是笑让人捉摸不透的不可控性,另一方面则把笑的日常体验作为一种习得的文化反应。

杨笠广为流传的几个段子,无一不是对社会性别问题的精准击打——

调侃黑寡妇的技能设定不过是男性欲望的投射,满足男性的审美和想象;

调侃一些男性的“谜之自信”,剖出男性话语占主导的现实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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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侃自己恋爱困难找不到对象,对社会性别偏见提出大胆质疑;

………………

杨笠的段子触动的不只是笑点,更是痛点。

比尔德在其另一本著作《女性与权力》中尖锐指出,自古典时代起,女性的声音长久以来就是被压抑的、被忽略的、被看轻的,而诸如此类的歧视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社会性别的底层建构,从而导致以上种种现象和问题。

杨笠藉由个体经验中的微妙细节,利用诙谐的表达消解愤怒,同时又不失棱角,直指时下性别议题的根源所在,引人深思。

所谓“卖笑人”,并非一个描述词,而是对笑的行为的一种(反面的)价值判断,也是罗马精英的诙谐世界中的一个文化建构元素(和一面镜子)。

我们是否听懂杨笠们的段子,不单单在于是否领会到包袱里的笑点,更在于是否掌握修辞里的文化元素,是否看见镜子里的社会倒影。

笑里藏刀,权力逻辑下的控制与被控制

无论如何,我们从“笑”里获得的情感体验大多是欢愉的。

然而,比尔德通过大量的文献梳理和学术论证,打破了我们对“笑”的常规认识:从古罗马的“笑史”来看,“笑”不仅仅是一种表情,它关乎权力,关乎生存,关乎生死。

她认为,权力的使用总伴随着笑的出现,并受到它自发的挑衅,而罗马的社会秩序和地缘政治秩序中的不平等成了滋养笑的沃土。

玛丽·比尔德

一方面,作为独裁者的皇帝可以肆无忌惮地开着各式各样的玩笑,用花样百出的恶作剧捉弄他人,小到用打趣的俏皮话调侃臣子,大至将喝醉的宾客锁在房间并把狮子、豹子和熊等兽类放进去,甚至有人因此而丧命。

另一方面,当皇帝成为被谈笑的对象时,情况则截然相反:如遇上宽厚的“明君”,尚能够大度地接受取笑他们的俏皮话,然而,一旦遇上糟糕的统治者,即使是没有一丝恶意的打趣,也会被施以暴力压制。

说起皇帝们的笑,他们最鲜明的优势并不在于控制自己的笑或者开玩笑的能力,而是体现在他们尝试控制其他人笑或者开玩笑。

古罗马皇帝卡利古拉在自己的妹妹德鲁西拉去世之后下达了一项专横的禁令,让所有人都不准笑。

在帝国统治的文学体系中,皇帝对笑的管控可能是一个清晰的政治符号,象征着专制制度的“非自然性”,即使它们的形式再温和也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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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罗马皇帝卡利古拉

在这里,笑或不笑,早已不是任由个体自由支配的肌肉动作,被压抑的笑所体现出的,其实是权力不对等造成的社会痼疾。

笑里也能藏刀,古今皆如此。

打着“开玩笑”幌子的校园霸凌,明嘲暗讽他人身体缺陷的低俗段子,男性对女性外貌所谓“无意冒犯”的调侃,无一不是把控话语权的群体对弱势群体或边缘群体的歧视和欺凌。

权力场中,一旦笑被作为攻击他人的手段,无论有意或是无意,即会变味为足以伤人致命的利刃。

被社会建构的笑文化

虽然“笑”之中包藏着如此多的社会文化元素,但其趣味性却没有在漫长的传播链条中被消解,换句话说,跨越数千年,我们依然能领会古人的“陈旧”笑语。

《爱笑人》是唯一一本流传下来的罗马笑话书,里面收录了罗马帝国时期流传下来的大约 265 个笑话。书中的笑话五花八门,既有关于可笑的守财奴的笑话,也有关于口臭的打趣,还有关于便宜蜂蜜的搞笑警告……其中有些笑话现在说起来也好笑得很,以至于时至今日,我们仍能被古人们戳中笑点而乐不可支。

为什么这些笑话可以跨越时空的屏障抵达不同身处截然不同语境里的受众?

比尔德认为,现代人之所以能与古代的罗马人同笑同乐,就是因为是他们教会了我们该怎样笑、该笑什么——或者至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

比如,在《爱笑人》中,我们可以看见大部分以书呆子(scholastikos)作为主角的笑话都被保留了下来,因为其是现代戏剧惯用语中的一部分,更有一些甚至是某些现代笑话的前身。

由此可见,从某种程度上看,我们的笑不全然是生理使然,也是社会文化建构的结果——我们之所以觉得某句话、某个动作好笑,是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被塑造为“可笑的瞬间”,而这种印象代际相传并不断被加固,最终形成普适的笑点。

《错误的喜剧》

笑被社会文化所建构,同时也生动地反映出社会生活的多元样貌。学者克里奇利认为,笑话和“幽默”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距离策略,能让我们“歪看世界”。

笑话之所以有趣,是因为它们使我们看清自己的生活和假想,“就好像我们来自另一个星球,刚刚在这里着陆一样”,从一个“相对的范畴”看待那些习以为常的事情。

穿越笑声,我们得以瞥见社会、历史、文化的不同侧面。

正如《华盛顿邮报》所评价的那样,《古罗马的笑》就像一部考古学巨著,让我们透过古老文化一面有裂缝的镜子,瞥见自己的模样。

“喜剧演员就是研究我们单调的日常生活的人类学家”,而且他们能让我们这些听懂笑话的人也变成家常版人类学家。

杨笠们在舞台上展示了什么是好的笑话,顺着松快的语调,发现日常的缝隙;而玛丽·比尔德们则站在台后,剖析笑是如何诞生、如何建构、如何影响人类文明的延续。

她们从不同角度提醒人们,笑不只是肌肉的自然反应,更是被建构的社会文化景观。

相关图书

《古罗马的笑》

作者:(英)玛丽·比尔德

译者:王迪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新民说iHuman

出版时间:2020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