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新人文浪潮计划签约账号【时拾史事】原创内容，未经账号授权，禁止随意转载/作者谢玩玩
仔细将《木兰诗》读一遍，没见到一个花姓，但大家都说木兰姓花。
迪士尼真人版《花木兰》海报
这误会得“归功” 于明代的徐渭（公元1521年—1593年）。他写剧本，《四声猿·雌木兰替父从军》，中提了一句，“妾身姓花名木兰，祖上在西汉时，以六郡良家子，世住河北魏郡”，从此以后，大家都唤花木兰。
木兰若不姓花，那姓什么？历代学者考据纷纷，姓朱、姓魏、姓韩、姓木...也有跟着徐渭说姓花的。各有各的证据，但都不很确凿，所以谁也说服不了谁。有人讲，《木兰诗》是文学作品，这么较真做什么！
但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无论《木兰诗》真假，是不是真有一个代父从军的女孩子，这诗文取之于一场战争，该是事实。不过，这场战争是什么时候的战争？谁打谁？为什么打？谁赢了？木兰不用尚书郎，送儿还故乡，该是凯旋而归，但在历史上，真归了么？好，争论又来了。
有学者说，这是隋唐时候的事儿！为什么？木兰出征前，““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是府兵制实行后，寓兵于农的情景。府兵制起源于西魏，定于唐，所以该是隋唐时的事儿。有学者反驳：魏晋南北朝四百年乱世，全民皆兵的境况可不止府兵制实行后才有！譬如永兴五年（公元413年）拓跋鲜卑明元帝时候，十二岁以上的男人都当兵去了，这怎么说？
那就再往后看。木兰回家后，“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唐代的女孩儿都这么打扮！又有学者说，北魏的女孩儿也这么打扮！又说不清了。
好在多年考证后，虽然说法甚多，时间跨越百年，从汉代到隋唐，包括南朝，都有，但现在大多数学者都认同《木兰诗》写的是北魏和柔然之间的战争。
北魏时候，最大的边患就是柔然。公元390年到公元439年50年间，柔然12次大举入侵北魏，反过来，北魏大规模的征讨，足足11次之多，更不必说小规模的冲突了，关系紧张时，年年都打仗。除此之外，北魏还在平城（今山西大同东北）以北设置了六镇——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让骁勇善战的猛将日夜防守，以防柔然进攻。
军事频繁，征兵当然也多。木兰““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便是柔然来犯时，北魏随之应对的大规模征兵。
时间地点人物勉强算厘清了，但疑点依然很多。这诗谁写的？唐代韦元甫、木兰本人或者某个北方的女孩子、集体劳动的成果...好些说法，依然难定。
再说故里，木兰仙乡何处（你得先承认真有木兰这么个人）？说法就更多了：黄州黄陂县、安徽虞城、陕西延安...足足“八省十一地之争”。迪士尼真人版《花木兰》预告片儿刚出时，朋友跟我说有福建土楼出镜，我笑了几回，结果再看资料：好，不那么严谨地看建造时间，出现土楼不算错——人家木兰也可能是闽北的姑娘！
我看木兰资料时，糊涂得头疼：有没有这个人，不晓得；姓什么，不知道；故乡在哪儿，不确定；诗文里的战争，勉强算定下来了，但谁也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推翻了...真跟这诗结尾说得似的，“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扑朔迷离了。
但《木兰诗》奇就奇在，纵然有这么多未解之谜，大家却难得糊涂，都很爱它，说这是“奇事奇诗”, “北朝有木兰诗一篇，足够压倒全部士族诗人”云云。究其原因，除了诗文本身的好处外，大概还因为，木兰是个孝顺的好姑娘。
朝廷征兵时，她见“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父亲被征召入伍，然而为人子女，怎么忍心让父亲冒着生命危险上阵杀敌？要是有人能他出征那就好了。但“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这该怎么办？于是木兰便女扮男装，代父出征。女儿家在军中，吃的苦头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诉尽；何况“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每个瞬间，都是生死之搏，木兰不但能活下来，还能建功立业，当然值得称赞。
因她建了功立了业，并没有寂寂无闻地死去，人们便又盛赞一层：古来忠孝两难全，木兰不但替父从军尽了孝，还为国家打退了强敌，尽了忠，皇帝要赐爵时，木兰又谦虚不受，回归故里继续做她父母膝下的乖女儿，奉养终老，可谓是“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完美地呈现了古时文人士大夫的理想，怎能不赞？何况她还是个女儿家！
有这么多光环笼罩，北朝之后，木兰名声越来越盛，从隋唐到明清，许多诗词文章、地方志、笔记小说，都写过她。譬如白居易写《戏题木兰花》，说“怪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作女郎来”, 宋代刘克庄说，“出塞男儿勇，还乡女子身；尚能吞北虔，断不慕西邻”。
不过，因时代不同，大家对木兰的寄托也不大相同。尤其明清时，许多女人上阵杀敌，譬如秦良玉、沈云英、毕著，便有很多话本戏曲写她们的故事。木兰作为早年征战沙场的女英雄，自然又被人频频提起了。
这时候的木兰，孝仍是孝的，但更多的是忠勇，譬如王采薇的《木兰词》：
生男勿喜欢，生女勿悲酸。女生当县弧，女足亦莫双行缠。不见木兰女，代爹征可汗。出门望行尘，日色青漫漫。颜笑诸少年，泣行何汍澜。流尘凝双潜，飞露缀两肩。
闺中何能责，不及铁衣锦鞯黄金鞍。闺中何能豪，不及衔霜度雪听风满。蛇矛丈八气决前，精感白日昏沙烟。生还见天子，天子动色言，腰金佩玉作纤步，缚约硕影惊千官。
上堂拜父母，父母疑重看。开帘觅我故时镜，手脱长剑分双鬟。君不见东家女儿好颜色，朝贫穿针莫贫织。西家女儿衣盈箱，自于嫁得金龟郎。男儿封侯妾何有，要取黄金自悬肘。
王采薇是清代乾隆年间的才女，好读汉晋故事，在史学上很有见地；大概因这样的阅读偏好，让她的想法迥异于同时代的女性，笔下的木兰，不但全忠全孝，身姿飒爽，和寻常的闺中弱女子形成鲜明对比，还是个叫父母“生男勿喜欢，生女勿悲酸”，力争男女平等的巾帼英雄。
清代汉女形象
稍后一些的女算学家，王贞仪笔下的《题女中丈夫图》中也有类似想法，说“君不见木兰女，娉婷弱质随军旅....始信须眉等巾帼，谁言女儿不英雄”。
然而可惜的是，像王采薇、王贞仪那样的饱读诗书，有自己独立想法的女人，在古代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女人，依然被看作、或者不得不成为男人的附庸，即便有意挣出一份天地，但壮志虽有，毕竟难酬，难免让人失望无奈。
在这种情况下，木兰男扮女装的故事又给了女人们新的想法：“代父从征十二年，木兰到底志戋戋；归来若不将妆改，还有封侯在后边”，若一直男扮女装，不脱战时袍，不著旧时裳，封侯赐爵，功成名就，不在话下。
女人们对自我价值的焦虑，一直持续，即便有清末民初是呼吁性别平等、追求女权，情况有所好转，但依然障碍重重。譬如1998年两岸三地合拍的电视连续剧《花木兰》中，木兰已不再是那个独当一面，忍受军中艰苦的女英雄，而是相思李亮，为婆媳矛盾烦恼的闺中女娇娥了。也许就像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的那样，
“今日，少女逐渐可能将自己的未来操在自己手中，而不交托给一个男人。如果她专心学业，运动，职业训练，或什么社会，政治活动，她就不至于一天到晚想男人，也不那样关心她的感情或性方面的冲突。
话虽如此，她远比少年男人难于以个人之身份，寻得自我之实现。她的家人或社会道德观念，都不赞成她在这方面的努力。而且，即使当她选择独立，她在她生命中仍保留一个空白给男人，给爱情。
她可能害怕如果她一心一意致力于某事业，她将错失她身为女人之天命。这一感觉时常不被承认，但它存在着。它减弱固定之目标，它定下界限。无论怎样，做事的女人希望将事业方面的成功与纯粹女性之成就互相妥协。如此她不但必须花许多时间注重自己打扮，而且，更严重的是，她的主要兴趣受到划分。
.........
这并不是脑力较差，不能集中精神的问题，而是极难互相妥协的兴趣引起的分割现象”。
注：关于《木兰诗》成于何时、何人所作，学术界论述很多。笔者较认同柏俊才先生的《<木兰诗>的作时与文本经典化》（2018年5月12日收入《上海大学学报》）、力高才先生《<木兰诗>始于北魏平城末期京畿考》（2008年6月28日收入《山西大同大学学报》）中的观点：《木兰诗》作于北魏，讲述北魏、柔然战争，后在流传过程中不断被加工润色，所以文章取此观点。
参考文献
《魏书》《北史》《资治通鉴》
《第二性》西蒙娜·德·波伏娃
《_木兰_题材在清代女性文学中的书写与诠释》简东
《_木兰抱杼嗟_版_木兰歌_为北朝本色民歌说献疑_与龚延明先生商榷》何水英
《_木兰诗_本事及创作年代略考》刘子立
《_木兰诗_别解》朱庆霞
《_木兰诗_补证》唐长孺
《_木兰诗_称呼里的意境》孙光
《_木兰诗_成诗年代_作者及木兰故里百年研究回顾》王文倩
《_木兰诗_的悲剧性审美内涵》李淑盈
《_木兰诗_的产生时代_本事和作者考辨》王增文
《_木兰诗_的几个问题》尹君
《_木兰诗_的另一种解读》洪申我
《_木兰诗_的主旨和结构新探》唐军文
《_木兰诗_的著录及其时代问题》赵从仁
《_木兰诗_的著录及时代问题续证》齐天举
《_木兰诗_的作时与文本经典化》柏俊才
《_木兰诗_关键存疑再探》汉梓
《_木兰诗_破解与断读》孙焕英
《_木兰诗_时代考论》胡卓学
《_木兰诗_始于北魏平城末期京畿考》力高才
《_木兰诗_所表现的思想倾向》钱贵玺
《_木兰诗_所写真实事迹初考》车宝仁
《_木兰诗_题注源流辨》赵从仁
《_木兰诗_文本解读》陈晓清
《_木兰诗_孝道_新解》钟亮
《_木兰诗_新考》曹熙
《_木兰诗_研究》陈先明
《_木兰诗_研究》吕继红
《_木兰诗_中_花黄_的来历》刘安露
《_木兰诗_中的_唧唧》王彤伟
《_木兰诗_中木兰形象塑造的修辞学赏析》贾郁晗
《_木兰诗_主题阐释》邓雅雪
《_木兰诗_主题再认识》陆定秀
《_木兰诗_注释献疑》谢永建
《_木兰詩_里的一些問題》余冠英
《_木蘭詩_作者和寫作年代新證》王頲
《_燕山胡骑_当指谁》钟家莲
《_坐明堂_旧时裳_十年归_及其它_木兰诗_创作年代漫议》张永鑫
《北朝本色乐府诗_木兰歌_发覆_兼_省略_全唐诗_误收署名韦元甫_木兰歌》龚延明
《北朝乐府诗学研究》孟琳达
《北朝民歌_木兰诗_的互文性解读》杨安楠
《北朝民歌研究》范志鹏
《从_木兰诗_到_木兰戏_木兰故事演变系统研究》郑恩玉
《从_木兰诗_看木兰形象的文化内涵》赵晓洁
《从_西洲曲_木兰诗_看南北朝民歌的差异》刘丽
《从词汇史看_木兰诗_的语言年代》陶智
《从花木兰看女英雄的塑造与重写》李兴兴
《迪士尼电影对_木兰辞_的文化接受与创造》杜婕瑜
《改造_花木兰_一个女性故事在版本流变中的衍化》赵彤
《古代叙事文学中木兰故事的演变》刘莉
《古诗文改写及意义_以_木兰诗_为例》黄金妹
《关于_木兰诗_中的几个地名》狄希国
《关于木兰故事的流传》刘秀丽
《汉魏石刻画中的丁兰和_木兰诗_的形成与写作时代新证》黄震云
《河南木兰故事研究》尹圣洁
《_策勋_不是_记功》蒋自然
《_策勋十二转_析》张怀通
《_唧唧复唧唧_考辨》吴启安
《花木兰从军》陈昭玉
《花木兰角色下的梳妆台设计研究》王川川
《花木兰原本不姓_花》
《花木兰之谜》黄滔
《乐府双璧中的地域文学元素比较》仲芳
《历史_民族情结的回响_木兰诗_敕勒歌_的文化本初》周建江
《论_木兰诗_的悲剧意识》苏联俊
《论_木兰诗_对汉乐府叙事艺术的继承和发展》吕继红
《民族文化融合与_木兰诗》温斌
《明前_木兰诗_接受史研究》罗艳秋
《木兰传说辨正》时国强
《木兰传说的历史渊源及人文价值》黄锂
《木兰从军多少年》宋桂奇
《木兰代父从军考》薛若琳
《木兰的从军与还乡_木兰诗_的思想倾向》王淑珍
《木兰故里考辨》胡卓学
《木兰故事的文本演变与文化内涵》张雪
《木兰故事的孝文化演变及其文化内涵》张雪
《木兰故事研究》李姣姣
《木兰诗___同行十二年_探轶》任国征
《木兰事迹辨》张小兵
《木兰形象的文化变迁》魏绍飞
《木兰易装故事的文本演变及其文化内涵》张雪
《南北文化同化的结晶_从民族融合的角度读解_木兰诗》朱家亮
《浅谈_木兰诗_的思想性》陶升雁
《浅谈_木兰诗_的文化意蕴_以_唧唧复唧唧_为例》王其勇
《浅析_木兰诗_的悲剧性》吴均
《清代木兰故事中木兰社会性丧失的表现及原因》张梦杨
《试论_木兰诗_的悲剧意蕴》龙珍锋
《试论_木兰诗_的时代背景》任芬
《试释_木兰诗_的三处疑点》康甦
《是巾帼英雄_还是传统孝女_木兰诗_中_木兰_形象再探讨》温新成
《释_木兰诗_焦仲卿妻_的_阿》陶瑞芝
《铁蹄戎马花木兰》郁睿
《魏晋南北朝音乐文化与歌辞研究》吴大顺
《徐渭_雌木兰_在木兰故事传播与接受中的地位和价值》杨玲
《以_木兰诗_为例谈传统文化继承策略》梁武日
《虞城木兰传说研究》张娅
《再谈_木兰诗_唧唧复唧唧_与_双兔傍地走》蒋瑞莲
《再探_木兰诗_中的几个问题》白水河
《至情至性_亦忠亦孝_浅谈_木兰诗_的艺术特色》张传业
《中国戏曲中的木兰戏研究》林旭
END
图片来源于网络
喜欢本文/作者，文末赞赏一下表达支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