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量的书法偏于小众,有很多人并不欣赏,他那自然随性的字体,平淡无奇的笔墨,前些年包括很多专业人士在内的人都看不出其高妙在何处,因而谢无量的书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较少被提起。

但这种情况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发生了转变。首先是在全国首届书展中,启功等人力排众议将谢无量的书法纳入到展览中,将其展示介绍给广大的书法爱好者,随后在八十年代未期,又掀起了学习谢无量书法的流行书风,一时间全国书展中模仿“孩儿体”的作品遍地都是,谢无量以稚拙为美的书法理念,竟成为潮流。但大多数作品只求得其貌,在气质内涵上却普遍欠缺,其结果自然是东施效颦,不但没能显出美,反而显出丑,以至于,有很多人呼吁应刹住以丑为美之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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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量在书法上的成就一直遭到忽视是有原因,因为以传统的书法审美观念来对照衡量,很多人轻易的就能得出其字不美的结论,在书法之美认知上的局限性,导致一些人产生了狭隘与排斥的心理。

书法艺术的或雅或俗,或美或丑判若云泥,这一点从对谢无量书法的品评上就可得见,能识者,可由其“拙与稚”中窥见其天然之趣与自然之美,不识者不知其雅在何处,高妙在哪里,或斥其为劣书,或贬其为丑书,对其横竖看不上眼,甚至嗤之以鼻。

对谢无量书法的这些争论和后期很多人视其书法为潮流而竞相学习,相信是谢无量本人所没有料到的,因为谢无量在世之时以学问家、诗人而著称于世,他本人从来无意于做什么书法家,这一点可以从他身上的一些事,从多方面来加以证明。

一是谢无量的书法只写行书一体,他的书路很窄,他既不研篆隶,也不作狂草,只是出于实用书写的目的而作行书,而且他的行书风格是一贯的,很少有变化。大凡有心在书法上有所成就,想成为书法家的人几乎都是真草隶篆诸体皆研,从不同书体中汲取精华,加以融合,这么做既对提高书艺大有益处。同时也显示自己作为书法家所具有的全面性。但谢无量写书法一是出于实用,二是于实用之中增加些情趣,他全然无意于卖弄技法,其笔墨纯属率性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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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谢无量的很多书法既不落年款,也不盖图章,在他看来,自己只是信笔涂鸦,而且他一直都认为,倘若字足够好,无须以印充门面,这显示出了他所沾染的名士之气。因为谢无量不喜用印,还闹出过不愉快之事,当年马一浮先生曾为谢无量精心刻过若干枚名印和闲章,并劝谢无量作书后加盖上,尤其是他人求赠之作一定要盖上图章,因为按旧时的习俗来讲,唯有在书写挽联时才不用朱印,作书后不加印赠人会引起他人的不快,但谢无量听过后,并未上心。

1935年重阳,张大千携亲友登华山后与谢无量会面,张大千向谢无量索字,无量书十七言联“曾登落雁,又到骑驴,一芥子中藏大千世界,画里齐眉,云端携手,太华峰头作重九归来”相赠。联语绝佳,书法也好,但却未用印,遂惹得张大千颇为不快,但又不便明说,后请老友寿石题写跋语,加盖印章。后来张大千离开大陆时,也没有带走此作。

从这些事中可以看出,谢无量并不将书法当成什么大事业,作为民国时期著名的学问家,他对书法的看法就如同梁启超所说的“书法是最优美,最便利的娱乐工具”,比喝酒、听戏、打牌等还要便利。

所以,谢无量于书法上并无太多的想法,更不屑于以书求名得利。

在研究谢无量的学书轨迹时,现在人们只是从他可以得见的书法作品中加以分析臆测,因为他早期的书法已无法得见。所以,与谢无量同时期的,对谢无量书法底根有所了解的一些书家对他的一些评价之语就显得至关重要,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可以了解到一些东西。

一般而言,认为谢无量学书取法是杂学诸家,并未曾专攻学透一体。对这一点谢无量本人也是认可的。1956年一月,在政协会议召开期间,毛泽东会见谢无量时,曾问他:“诗学的哪一家?写字学的哪一体?谢无量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后来他说:“今后真该好好地专学一家了”。

由此可见,谢无量学书更多地出于兴趣来选择取法对象,而谢无量在书法方面求稚求趣的书写习惯和审美观点,也是早期就初见端倪的。谢无量二十七岁时曾担任四川总督赵尔巽创办的存古学堂的首任校长,当时他就在书法练习上颇为用功,但他却对如何写字有自己的想法,而他的字因饶有天真童趣,被人称为“孩儿体”,而此一称谓,似乎也洞开了他在书法艺术上的独特认知,也奠定了他走的必定是不与他人相同的书法艺术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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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量在早期对二王等晋人的书法无疑是有过学习的,这一点从他作品的字里行间中可以得见,他曾对王羲之的书法有过高度评价,他曾作诗赞曰:

“右军风格最清真,
貌似如何领得神。
浪笔俗书趁姿媚,
古今皮相几多人。”

在这首诗中,谢无量认为学王右军应有创新意识,即超越“皮相”而取精神内涵。那怎么超越“皮相”呢?谢无量认为应走碑帖融合的道路,他的这一观点,在他的跋唐广晋藏《张猛龙碑》中可以得见,他写道:

“或大或小,或仰或款。藏棱蓄实,发为貌奇。虽存隶法,亦挟草情,美媲中岳,兼嗣兰亭。”

谢无量的书法在用笔上明显受钟繇与二王的影响,似乎也有些《张黑女墓志》的痕迹,在结字上谢无量的字与《瘗鹤铭》以及六朝造像颇为相似。著名书法家吴丈蜀对谢无量的书法有过很深入的研究,他曾在为《谢无量书法集》一书所作序言中说:“谢无量的书法是有较深厚的基本功的,从他的手迹中可以看出他对魏晋六朝的碑帖下过相当的功夫。”

而当年著名书法家沈尹默、于右任等人在谈及谢无量书法时,皆对其有过极高的评价,沈尹默书法风格周正工整,他对谢无量的稚拙之趣极为向往,他曾评价无量书说:“自然朴实,有真情。”又赞誉称:

“无量法书,上溯魏晋之雅健,下启一代之雄风,笔力扛鼎,奇丽清新…守株者岂望其项背耶?”

于右任则以“笔挟元气,风骨苍润,韵余于笔”来赞誉谢无量的书法。

谢无量的书法虽走的是以帖融碑的道路,但他从内心里是崇尚魏晋的自由精神与洒脱气质的,他在《癸未冬至日尹默见过并示近作》中有诗句言道:

“眼底几须知魏晋,炉边深与拔阴何?新篇稠叠非无意,一线微阳气渐和。”

诗中的“眼底几须知魏晋”道出了他在书法艺术上的追求。

谢无量的书法之所以能够在早期得到诸多名家的赞誉,在后期又形成潮流得到追捧,是因为其书的稚拙之气是对或典雅、或雄健、或古朴、或狂放等众多书法风格的一种补充,在书法艺术中是一种新的气象。而其书的稚拙之美与书卷气息在书法艺术之美中理应占有一席之地,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谢无量的书法是值得学习与借鉴的。

谢无量的“孩儿体”经过他用一生的学识修养来滋养与打磨,终成一种独特的,有价值的书法风格。其书删繁就简,较少点画间的纠缠,一点一画平实稚拙,童趣尽显,在书法的历史长河中,似一股清流,其纯真澄明之艺术气质似乎只有他的同窗李叔同晚年的书法能与之比肩,看来他们在书法艺术的追求上,是心有灵犀,二人可称雁行。

谢无量书法以小字为最佳,他的大字书法左支右绌,结字松散,显得无力驾驭。谢无量先生的书法作品有很多是敷衍之作,这些作品随心所欲,信笔为之,有些字写得荒谬不堪,实不足以借鉴学习。但谢无量的精心之作,则雅致绝伦,堪为经典,我们在学习欣赏时应注意分辨。

谢无量在书法上所取得的成就,并不仅仅是靠关在屋子里临帖,模仿某些碑帖得来的,而是得益于他师古不泥古,得益于他的学识与修养,所谓字外功。我们欣赏学习他的书艺,最好应先读他的文章与诗词,领略他的学养与胸怀,再关联他的书法,才能品味出其韵味,才能窥见他的艺术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