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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 《文汇报 》

时下京剧圈中,流行着一个奇特的说法:只有程砚秋唱的最不像“ 程派 ”。乍听之下,让人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谓程派,不就是指的程砚秋先生独特的演唱风格和方法么,怎么创立者反倒不像他自己了?哪里发生了变化?大师早已作古,是不会变换唱法的了,但他的派还在,由后人在舞台上传唱——噢,想到此处有点明白了,原来是指他的派在流传中有了某些变化,与原派产生了距离。把这种变化说成是大师“不像”,属于梨园行常用的拐弯抹角的调侃方式,而此处的“程派”,是加了引号的。

在京剧旦行中,程派无疑是目前最具影响、传人日众的流派之一,专业和业余都不乏优秀的后继人才,深受观众的青睐,显示出程派艺术强劲的生命力。可是在传唱过程中,确也有某些现象引起了不同的看法,大致可归纳为“四声一袖”:首先是 “ 男声 ”,程派嗓音沉郁(也有人称之为“ 鬼音 ” ),独树一帜,有的后学即在闷声中追求横宽,直至女子演唱女性,反唱出了男性的声音;其次是“气声”,程派极讲究用气,内敛而饱满,以气行腔,“ 音断意不断 ”,有些表面模仿,不得要领,便造成气息不匀,吞吐痕迹明显;再次是“顿声”,程派的拖腔、大腔非常出名,幽咽婉转而又刚柔相济,也有唱者为追求剧场效果,就在转折和小腔的顿挫上着力,显得生硬、 造作;还有就是 “颤声”,不知是出于装饰还是省力,演唱中不时添加程派原本没有的美声唱法的颤音,听来虚浮轻飘很不协调。如此“ 四声 ”,对照程派演唱的原版听一听,差异分明,叫程砚秋先生如何能“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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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袖”则牵扯到做工。程派的水袖有口皆碑,多姿多彩,美不胜收,成为表现剧情和人物心态的极为突出的艺术手段。也有的学者不从青衣身段的特点和特定戏剧情境出发,动辄挥舞如花,因其炫耀而远离了程派神韵。只要看一下程先生留下的电影《荒山泪》,看那水袖运用与戏情戏理的吻合, 与神态和身段的浑然一体,只觉不见技巧,似若手臂的自然延伸,就能够发现两者是怎样的“不像”了。
像与不像,是流派传承方面的老问题了。开宗立派的大师们历来主张 “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反对后人死学,依样画葫芦,每个人的条件不同,学艺到一定阶段,随着眼界的开阔、营养的丰富,逐步形成自我的艺术理解和审美追求,应该有所变化,有所创造,是前人成功的正确之路。但这和上面所说的“不像”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停留在表面模仿,抓住某个特点尽意夸大,不计其余,实际上采取的是漫画方式,又无法体现真髓,只能说是学出了毛病,走歪了路子,客观上则造成了前辈创立的美妙精深的流派艺术的扭曲。所以资深的行家称赞后学,往往爱用“没有毛病”这句话,没有毛病就是路子正,演唱规范,由此具有提高的潜力和良好的发展前景。

流派传承中出现毛病,不只是程派,前些时不是还有裘盛戎唱的不像“裘派”、言菊朋唱的不像“言派”之说么。裘盛戎比起金少山等前辈来,嗓音偏窄,擅用鼻腔共鸣,韵味醇厚,高音区尤为出色,但他毕生一直力求突破自己的声音局限,保持净行的粗犷豪放,这在他饰演的窦尔敦、单雄信、张飞等人物身上分外明显,可惜有的后学只在鼻音和高腔上着力,越唱越窄细,越唱越高狭;言派以字行腔,唱腔纤巧细腻,学者也有捏起嗓子,越唱越细、越唱越弱的趋向。为此,一位戏曲学院的教授不无忧虑地指出,现在是“程派男性化,言派女性化”,生、旦性别倒置了。

流派传承出现偏差,与基础和功力有关。学的东西规矩,基础扎实,不容易把路子走偏,再有相当的功力,就具备了全面、准确地继承前辈大师艺术的条件保证。基础不牢,功力不足,又想快速见效,笔走偏锋,寻求捷径,就难免会以“不像”作 “像”地 “乱真 ” 起来。老一辈艺术家都是非常重视基础的,认为是学习流派艺术的必经之路,张君秋先生强调,学张派不能从《望江亭》《状元媒》学起,“我的基础还是传统戏。我是从《三击掌》《春秋配》学起的。学我决不能从‘后半截’学起,那样的 ‘张派’ 是学不好的。”同样的道理,学程派最好从梅派学起,裘派 从金派入门,言派也应有谭派的根底,才能打下坚实的基础。可是在当前上下都想着尽快成才的环境中。要按老艺术家主张的路子( 应该说正确规律)走,怕是很难很难的了。从流派到剧目,戏校教授的就大都是“后半截”。根不深则梢易偏摇。前人流派的准确传承和自身艺事的健康成长,在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传人的感悟、选择和努力了。